第61章 所谓伊人(五)
“什么?!女子连续服用十年后……所孕第一子、必为男儿?!!”
这下子,拓跋雄可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照图珑达海所说,东煌宫宫主之位历来都是传男不传女的,而他却又偏偏只有一个女儿。若在不欲续弦、辜负亡妻的前提下,还得保证图珑氏血脉不绝,那便有且只有一个办法了——让自己的女儿尽快生个大胖小子出来,以好继承宫主之位。
所以,他才想要用一招瞒天过海之计,在图珑宣还没有生出孩子之前,对外直接隐瞒她是女儿身的秘密。如此一来,即便最后秘密告破、真相大白于天下,那图珑达海也可正式将他自己的孙子定为继承人,从而彻底断绝一些歹人的狼子野心。
而这个计划的重中之重,就在于那个医圣云其疏的秘药是否灵验,以及东煌宫对此事的保密性有多强了。不过现在看来,图珑达海这老头确实了得。前者暂可不论,单是能把这样的一个关乎家族存亡的大秘密深藏至今,就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所以,这应该算是比东煌血蛊还要重要的绝顶秘密吧?”暗自感慨一番,拓跋雄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当即皱眉问道,“可如今,老宫主却毫无保留地告知与了我,一个和图珑氏没有任何羁绊的外人。不知……意欲何为啊?”
“呵呵,您说呢?”图珑达海笑眯眯的捋了捋胡子,一改先前的悲伤忧郁之色,“本座当明决公是聪明人,明决公又何必再装糊涂?左步喜准备暗害小女之前,公应该早就和小女见过面了吧?那么孤男寡女共处期间发生了何事,公可愿如实说说啊?”
“啊,这……”
闻得所问,拓跋雄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紧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与尴尬。图珑达海见状,心中便已然明了七分,当下不禁得意的摇头轻笑。似是在调侃拓跋雄的窘迫,又似在宣告自己即将赢得最终的胜利。但纵使如此,他也并没有过多的去为难拓跋雄,甚至在最后、还主动为其解了围。
“好啦,本座毕竟上了年纪,年轻人之间如何交流感情,本座不想管,也管不着了。但这件事儿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公总得给本座一个说法吧?小女虽然有些无知,却也是大家闺秀、清白之身。深藏金屋之中,今被明决公捷足先登,可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算了!”
局势一下子翻转了过来,拓跋雄从问罪的、瞬间变成了有罪的那一方。瞅着图珑达海老奸巨猾的笑容,以及其身旁仍旧一脸单纯的图珑宣,拓跋雄轻轻扶额,随后颇为无奈地问道:“那就请老宫主明言吧,需要我怎么做,才能算对得起萱儿呢?”
“哈哈哈哈,当然是要对小女负责了!”图珑达海捧腹大笑道,“也不瞒明决公,您的人没到东煌宫之前,名气就已经飘到本座的耳中了。再照面观之,本座十分满意啊!更何况,听说明决公曾在战场之上力救伯乐萧挞凛,又几度拒绝过萧太后的高官厚禄,足见公乃通晓大义、坚定本心之人,如此大丈夫,本座岂能不爱?”
“所以,要是明决公瞧得起我图珑氏,那就由本座作主,挑个良辰吉日,让宣儿与公尽快完婚!如何啊?”
“不不不,等一下、等一下!”见这图珑达海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终生大事给定下来了,直让拓跋雄高呼受不起,“老宫主,我……我不是不喜欢萱儿,也不是不想负责。主要吧,我此来西北是有要事在身的。而且这要事还不是别的,乃是为追查我家族血仇!家族血仇你懂吧?眼下,这就是我唯一重要的大事。至于儿女情长,实在是得往后放放。非我自私,只是不能耽误萱儿的……”
“哎!那有什么!”却不料,拓跋雄一席话还没说完,图珑达海就已满不在乎的打断了他,“纵观男儿一生,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习艺,成家,立业,江湖风雨,快意恩仇,问鼎巅峰!哪一件不是人生大事?哪一件不是至关重要?”
“可这人生啊,匆匆不过几十载,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在忙这忙那的。总不能为了什么目标,就把所有人和事都隔绝在外吧?那这不叫人生,叫‘生来劳碌命’。明决公,您说要报家族血仇,暂时不愿去想什么儿女情长,本座可以理解。但不知您想没想过,为家族报仇雪恨的方式其实并不仅限于杀尽仇敌,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为家族延续血脉。”
“为家族……延续血脉?”拓跋雄将这句话放在嘴里轻轻念叨了几遍,神情不禁严肃了起来。
“没错,就是延续血脉!”见拓跋雄已经听进去了,图珑达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昔日,项王虽勇,可一朝身死,之后便再无重兴江东之人;汉武虽雄,可百年之后,亦无同等圣明之君以继其志,终使强汉止步中原。或许现在,明决公凭着一腔热血,最终也能成功报仇雪恨。可假如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呢?您的遗愿该交给谁去继承?您麾下的兵将又将再忠于何人?您可想过这些问题吗?”
“好,让咱们再退一万步。假设,所有仇敌都死在了您的剑下,那届时您算报仇成功了吗?本座觉得不算。硬要说的话,只能算是您自己成功了,和您的家族没有丁点儿关系。毕竟从头到尾都是您自己在孤军奋战啊,您的身边有家族人的影子吗?没有啊!而形单影只者,又如何称得上是一个家族的代言者和振兴者呢?”
“所以说,报仇,不单单是要杀人,还要延续您自己家族的血脉,继而重新振兴您的氏族。让昔日遭到泯灭的得已重现辉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报仇’。如果明决公愿与我东煌宫联手的话,那从此以后,东煌宫便是您的家,不仅能助您早日报了家族血仇,而且日后只需将宣儿所生之嫡长子入我图珑氏族谱,则其余所有子嗣,皆为尔拓跋氏后裔!双赢之局,公、意下如何?”
话讲到这份上,拓跋雄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确实,如果有了东煌宫的支持,那无论是报仇还是其他什么,都会事半功倍。更重要的是……拓跋雄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瞟向了图珑宣,更重要的是,这个丫头也的的确确勾住了自己的心魂啊。
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下来了,仓促而又庄重。图珑达海高兴的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一直拉着拓跋雄的手“贤婿、贤婿”的喊个不停。甚至还当场做主,将东煌宫中最豪华、同时也是最僻静的海棠苑空了出来,直接送给了拓跋雄居住。并当即传令,立刻择定良辰吉日,准备大婚事宜。
瞎逛逛出了个夫人来,这一夜对拓跋雄来说,实在是太过梦幻。等他再回过神来时,图珑达海已经热情的将他与图珑宣给推了出去,美其名曰:加深感情。
偷偷瞥了眼身边那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图珑宣,拓跋雄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试探性的问道:
“萱儿,刚刚……你爹的话,你有听明白吗?”
“嗯,”出乎意料的,图珑宣竟轻轻点了点头,“爹爹的意思是,要把我嫁给明决你对吧?他曾背着我偷偷说过,这、就是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和用处。我……嗯,我很高兴,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因为它意味着,我也能替爹爹分忧了。”
不知为何,听着图珑宣这番话,拓跋雄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愧疚感。也正是出于此,他才又忍不住说道:“萱儿,其实吧,咱们才认识一晚上就谈婚论嫁,确实是……过于草率了。如果你不喜欢或者不愿意的话,尽管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我会去劝老宫主收回成命,并一力承担所有罪责的。反正不管怎么说,我绝不会再让你爹把你视作……”
“视作生孩子的工具?”图珑宣缓缓接过了拓跋雄的话,望着后者那略有些惊诧的神情,她不禁凄美的笑了。
“之前我应该说过吧,我确实有些无知,甚至在你们常人眼里,已经到了无法理喻的地步。但是啊,我可不是真傻。有些事情,我虽然不说不问,但心里却明白的很。”
“那你为何……不反对这门婚事呢?”拓跋雄神色不解的问道。
“你真的想知道?”图珑宣眨了眨眼睛,语气突然调皮了起来。
“当然!”
在拓跋雄坚定的目光注视下,图珑宣突然仰天长笑,笑的是那么好看,又是那么的莫名其妙。良久良久,笑得花枝乱颤的她才拭了拭眼角的晶莹,随即拉起拓跋雄的手,径直朝着前方跑去。
月色如水,美人如玉。在温柔的月光里,图珑宣犹如一只融入天地之间的夜莺,欢快而又轻盈的翱翔在银色的夜幕之下。一路上遇到了什么陌生人,她也一改先前羞涩、毫不顾忌的大笑着和对方打着招呼。然后,也不管那人神情如何诧异,如何摸不着头脑,她都不再多予理睬,只是兴奋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才在一处立于假山之上的凉亭下停住了脚步。女孩儿心情似乎很好,蹦蹦跳跳的上了凉亭,六七步的功夫,两只脚上的鞋子就已被尽数踢飞了。挽着拓跋雄并排坐在亭中,望着下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东煌宫,图珑宣的眼泪突然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你知道吗明决,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东煌宫中同龄的孩子们可以开开心心的在外面跑来跑去。我那时候的日子是什么呢,每日除了吃药,就是孤独;拨去孤独,还是孤独。”
“小时候我就问过我爹爹,问他‘娘亲’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别人都说我是没娘的孩子呢。但爹爹每次都不说,或是三句两句就扯到了别的事情上面。久而久之,我也就知道这个问题不该问了,问、也没有答案。”
“但随着慢慢长大,我也多少懂点事了。从那时起,我便学会了沉默,学会了不再缠着我爹爹问这问那,也开始学着主动咽下那些苦的不得了的药。因为我知道,爹爹心中定是疼我的,只要我乖乖听话,做好……做好一个‘工具’的本分,那就算是对得起辛苦这么多年的爹爹了。”
“萱儿……”拓跋雄心中一痛,原来,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姑娘,其实要比谁都懂事。
“哈哈,不用……不用为我难过啦!”似乎是察觉到了拓跋雄语气中的怜悯之意,图珑宣连忙抹了抹眼泪,强颜欢笑道,“你问我为什么不拒绝是吗?我现在告诉你,我的人生早已定死了,不管怎样我都改变不了它。但我……我还能有所选择,而且选择的还是你,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明决,尽管咱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应该会对我很好很好。告诉我,明决,我的这份感觉……会是真的吗?”
“萱儿!”拓跋雄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将图珑宣拉进了怀里,在其耳旁郑重的说道,“我拓跋雄愿在此立誓,此生此世,永不相负!若有一日待你刻薄,则天雷加顶!若有一日待你不忠,则烈火焚身!若有一日……”
“好了好了!快别说了!”图珑宣急忙伸出手指封住了拓跋雄的嘴巴,再对视时,她的眼中已满是温柔,“一句此生此世,永不相负,我便无有遗憾了。其他的誓言则由我作主,俱不算数。如果真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我也不希望你出什么事情。平安,这两个字,是我对你的唯一要求。”
“当然,你可不能欺我无知,就故意骗我些什么啊。我这个人,什么都可以容忍,唯独谎言,我绝不能忍!尤其是……尤其是重要之人,他的谎言,对我来说更为致命……”
不知为何,说到最后,中途又重新缩回拓跋雄怀里的图珑宣,声音却是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全无。拓跋雄愕然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却只得到了丝丝如撒娇般的轻嗔,紧接着,便又没有动静了。
不是吧,这就……睡着了?拓跋雄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想要把她带回去休息,可刚一动弹,图珑宣就如小猫般的又往拓跋雄怀里钻了钻,怎么也不肯出来。没办法,拓跋雄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宠溺的帮她拢了拢头发,随后就这么抱着玉人儿,静静地等候着太阳的升起。
确实,折腾了一夜,也该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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