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募官

出古浪峡进入庄浪河谷,半个时辰的行军里,刘承宗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河湟的时候,还能拿到甘肃官员的一手邸报,但在甘肃战役开始之后,这条线就断了,九边的塘报、邸报最远也只送到宁夏中卫,他拿不到新的情报了。而在早前的甘肃邸报中,也基本上没有中原叛军的消息,充其量有口外蒙古诸部的少许动向,因此元帅府对陕西叛军的情报有很大的滞后性。在他的印象里,张献忠这帮人这会儿应该都在山西呢。占领甘州之后,跟父亲刘向禹的通信,倒是提到了有十万农民军聚集在秦岭西段,但即便如此,刘狮子也没想过张献忠会出现在这儿。刘承宗认真思考过他和农民军的关系,最后得出的结论很尴尬。如果都远在天边,他们就是互为攻守的好朋友,哪怕素未谋面,也绝对值得信赖;离得近了,刘承宗也是能给别人提供武力支持的坚强后盾。唯独,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环境下,双方关系就会急剧恶化。毕竟时过境迁,战争进行到这一阶段,陕西蜂起的叛乱里死掉的首领成百上千,当年的小喽啰活到现在也是首领了,都是提着脑袋造反的狠角色,有几个人愿意屈居人下?不过尽管刘狮子思考过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可他预想中的人物应该是老一辈的高迎祥,或者当年势力弱小一点的扫地王张一川、闯将李自成那些多少有过交集的首领。而张献忠,是个刘承宗想都没想到的人物。只不过他们的初次交集,给刘狮子留下的印象很差。刘狮子算着时间,张献忠是卡着张天琳击溃白广恩的时间打下了庄浪卫城,这意味着他知道自己就要南下了。既然知道,不跑到古浪峡前来拜会也就罢了,还在庄浪河谷说什么三年免征的鬼话。三年免征,其实对刘承宗无所谓,那点儿税粮也根本供不起他庞大的军队,元帅府的粮都是靠垄断市场后内部贸易买来的。但庄浪河谷的农田,免征不免征,你张献忠说了算?刘承宗的反应很简单。七月初九正午,正在庄浪卫城署衙里办公的张献忠听到部将来报,三十里外的元帅军先头部队动了,没派人通知城内,五千军队向南开拔。张献忠知道刘承宗不高兴了。但知道归知道,对他来说,这段钢丝是西营屯兵河湟的必经之路。张献忠和刘承宗不一样,刘承宗从一开始,家族就在延安府建立了自己的小据点,他们需要屯粮、也有花销的地方,建设军队的开销大,留给士兵的赏赐少,同时也很少劫掠地方。而张献忠一直没有据点,走哪儿算哪,贵重物资向来没有花销的地方,他也很清楚这支军队赏罚分明才是他混迹于乱世的本钱,因此对士兵赏赐格外大方。但兵不能饱,将领当然不用说,但将领是有数的,对普通士兵来说,能在安稳地方当个富家翁,谁会提着脑袋给你当兵?过去西营稳定,是因为士兵虽然手握大量财货但没有容身之处,只能跟着张献忠跑动跑西,如今到了河湟,很多人的心思就变了。好在长久以来的凝聚力尚在,两军军法不同的影响也未被弥合,不过这也给张献忠带来巨大的危机感——他离不开军队。所以对刘承宗表现出不敬甚至挑战,对他来说有两个好处,第一是加强内部威望、第二则是给军队带来紧张感。当然这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张献忠判断,因为秦岭的十万叛军,刘承宗会对他有很强的容忍与包容度。张献忠跟势力较大的首领,一直是这种坑一把就跑的相处方式,因为这些首领为了表现自己的容人之量,都不会第一时间就发兵揍他。张献忠打仗的水平说实话差点意思,他自己都知道差点意思,所以一直在想方设法学习,不学不知道,一学才发现老子是真他娘的聪明啊!老张人间清醒,早就想明白一个问题,大明的江山眼看着是不行了,别看各路首领眼下联营联军闹得欢,到最后都得刀剑相向。大伙儿都是提着脑袋造反的,但天底下只能有一个皇上。如果这个皇上是老子,老子最后肯定得弄死你,那跟死人搞好关系有个屁用?如果这个皇上不是老子,那老子就是那个死人,死球拉倒,管你们这帮傻屌又有个屁用?让自己的将领士兵在坑人过程中有参与感,落得实惠的同时增强内部凝聚力,才是老子该干的事。不过尽管在脑子里早就盘算清了,魏迁儿率大营不打招呼沉默南下,还是给张献忠带来很大压力。他心里觉得刘承宗不会攻城,应该是吓唬吓唬他,所以他也吓唬吓唬士兵。他说:“坏了,肯定是你们抢马惹刘承宗不高兴了,他来杀你们了,都上城给老子做好防务!”魏迁儿得了刘承宗的命令,走得极慢,三个时辰后才走了二十多里,慢慢悠悠抵达城北三里,随即止步,也不跟城里的张献忠部打招呼,就地扎营下寨,开始掘壕。城上的张献忠看见他没攻城,心说刘承宗也没啥魄力,时至傍晚,城外营寨都升起炊烟,这支元帅军要下营休息,有防范心理,在营地外挖个壕沟也没啥出奇的,无非是要耀武扬威罢了。张献忠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真打起来他也不太害怕。其实这一时期各路叛军的精锐力量都是旧明军,有强有弱,都知道对方手上有啥牌,行军速度大差不差、装备战法基本相同,打起来谁也不怕谁,就看谁的组织强、军心稳、谋略高。虽然元帅府的人多,但庄浪卫的战场上谁也摆不开两三万军队,大不了老子往东跑,反正在河谷吃饱喝足了。但刘承宗的军队,还真跟叛军不一样。他比官军更像王师,叛军经历让元帅军擅长运动战,而建立元帅府之后,当战场上的支援力量不亚于官军,他们又同样惯于阵地战。元帅军的随军工具多、土工格外出色,张献忠只是在城上吃了顿饭,一会儿工夫没注意,再端着望远镜看向城外,立刻大惊失色。城北已经被他们掘出一条西连庄浪河、东抵青龙山的三里长壕,元帅军修的不是营地壕沟,而是围城的壕沟。最离谱的是那壕沟后头已经架上大炮了!直到这个时候,张献忠才意识到魏迁儿部的行军速度为啥那么慢——刘承宗的主力部队也在傍晚抵达了庄浪卫城。一支数量庞大的步骑混编部队正沿庄浪河西畔快速行进,越过庄浪卫城,在卫城西南稍作修整,随即腾马渡河,军兵不是翘足马背,就是抱鬃攥尾泅渡,很快渡河的马队就组成两个冲击阵形,后续部队则直接沿河岸开始挖掘壕沟。庄浪卫城里张献忠的军队也慌了,西营将领王自奇、刘体纯等人紧急聚在一处,每人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们就寻思:咱干的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都是陕西乡党,再咋说,也不至于围城直接干死吧?张献忠也被刘承宗这手闷不吭声把城围住的操作弄蒙了,拿不准刘承宗的意思,这好像已经超过吓唬和耀武扬威的范围了。张献忠就想摔个碗,怎么看刘承宗这架势是打算把桌子掀了?箭不能上弦,上弦就得放出去,动员军队也是一样,如今城外三面一万多军队围着,壕沟也挖了,就等于刘承宗自己把自己先架住。摆开这样的架势,若张献忠不低头,刘承宗多半只能攻城了。张献忠的结义兄弟刘体纯性情温和,他看出张献忠被局势架住下不来台,便上前道:“兄长,我派人去北边接触一下?是战是和总得有个说法,不能就这么被围住。”有了台阶,张献忠骂骂咧咧挽回颜面,随后同意让刘体纯派人前去与元帅军接洽。尽管表面上是借坡下驴,实际上张献忠对这事格外重视,最终选定的使者就是他的结义兄弟刘体纯。因为关系足够近,张献忠的人马来路跟其他首领都不一样,别人起事多多少少都依靠同乡,而张献忠生在边墙下的柳树涧,那个地方属于安边守御千户所,他的军中没有多少同乡。年轻时他曾在延安府做捕快,但军中也没有多少肤施、安塞那片地方的人,他的主力部队都来源于山陕交界北部的吴堡、葭州一带,吴堡的是边兵,葭州则以姓王的族人为主。因为张献忠起家之初并非独立首领,而是王嘉胤的一部人马。这也是张献忠心里,认为刘承宗不会直接进攻他的原因。刘承宗觉得自己跟张献忠毫无瓜葛,可张献忠不这么想,就不说他们兄弟俩当兵,老张也去黑龙山喝过大酒。单说当年四路入晋,清涧议事时横天王王嘉胤给座次第四的刘承宗发了块横天元帅的金印。虽然时间不一样,可在那之后,张献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