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间花枝摇曳,榻坐前垂落着的三重湘色软帐重重叠叠的柔软飘浮起来。
柔软的风掀起柔软的帷帐,拂身袭来,无尽绵绵柔和的劲风里却是隐含着不容抗衡的恐怖重量,轻纱软帐落在百里安的胸膛上,难以想象的阻力如万钧海水倾压而来,将他逼得再难近身半步。
百里安被迫强行退后七八步,轻水女官见状即可两步上前,素手撑在他的身后。
她轻叹一声,道:“司尘公子,娘娘尊前,还请莫要失了仪态。”
神明之容,不当轻窥。
百里安如被凉水浇透,整个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绣着山水青墨画的重重软帐,随风而舞,漫漫无声。
这让他瞬间明白了,他与那软帐之下的昆仑之神,纵然身处一室,但仍然是两个世界的里的存在。
她是不同位阶的古老氏神,甚至无需一个眼神便可将他轻易杀死。
这一刻,他甚至无法用自己的认知来衡量他与她之间力量的差距。
那是无法依靠数量、时间、境界来弥补的巨大鸿沟。
甚至软帐幕帘之下的女人并未抬首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可是当百里安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自己这具身体里所藏的全部秘密,都毫无保留地被展示了出来。
包括他此刻这具死去的身体,冰冷的肉躯,尸魔嗜血的身份。
百里安的表情渐渐变得平静起来,但他心中却是真正地明白了,危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更可怕的是,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帷幔下的那位昆仑神若是动了一丝杀心,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静静等死。
这种杂乱无章的烦乱心情,他清楚知晓这是对于自己的命运而无能为力。
轻水女光目光微诧地看着眼前冷静沉默下来的少年,方才那失控激动的一瞬就好似错觉一般。
但她明白,手掌下的身体从战栗颤抖到冰冷安然的这个过程,绝不是因为得到了安抚。
因为榻上少女,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窗棂间的野枝花叶忽然平静了下来,紫薇阁里很是安静。
就连他一路走来时,所经的庭院长廊里的虫鸣鸟语都消失了。
这并非是神迹,因为此刻神就在这里。
很长时间的宁静过后,百里安终于开口,朝着那边行了一礼,道:“空沧山司尘,拜见娘娘。”
回应他的,是湘色软帐下,伸出来的一只手。
那只手宛若兰花般优雅,纤长,柔美,手掌与指尖的弧度近乎完美,无可挑剔。
随着她纤折素手,修长的手指朝上轻挑微勾,百里安掌心顿时传来滚烫巨疼之意,他翻开掌心,只见在青铜门内那枚融进他骨血之中的青色帝仙之玉竟是再度隐现脱离。
半枚残玉自他掌心中飘浮而起,倏地飞入重重纱幔之中。
百里安看着那青玉被娘娘一手稳稳握住,不由慢慢眯起了眼睛。
素手执玉,沧南衣慵慵支起身子,墨青长发自青衣间铺落如烟,半垂半敛的眸子里是散不开的慵懒与高贵。
她将手中冷玉细细把玩了一番,狭长妩媚的眼眸微微一瞥,看着榻间少女:“原来那女人说的都是真的。”
几日沉睡,方歌渔那张玉容雕琢的脸看上去清减不少,面色也苍白极了。
她几乎瘦了一圈,纤细易折的秀颈间的肌肤却是浮现出一缕缕黑红相间的花纹,暗藏的不详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但是她的那双眼睛里,仿佛里头藏着光,经历了一场生死之边,也未曾磨灭。
她依靠在柔软的榻枕间,清丽的秀发不扎不束,简单地披在雪枕间。
方歌渔正低头玩着一枚乌黑的小方盒,盒中放着一只灰黑色的小蜘蛛,正慢悠悠地在光滑的盒底徘徊。
方歌渔随意逗弄了一下那只小蜘蛛,也不见它争气吐出一根丝线来给她瞧瞧。
她有些意兴阑珊地合上盒面,她看着娘娘,认真道:“如果是假话,娘娘又怎会放任她在仙陵城内自由出入?”
沧南衣不可置否地挑起眉梢,她将掌心半阙青玉抵在方歌渔的心口肩,柔和的神意渡进玉中,以玉为媒介,神意注入少女的身躯之中。
随即,她颈间那些黑红诡异的花纹慢慢消融被净化。
做完这些,青玉上的‘天’字篆体,逐渐黯淡失辉。
沧南衣将手掌收回,如青墨般的眉缓缓沉了沉,唇角微勾,声音却毫无情绪:“传说中的青之帝玉,果然不凡。”
成神之日,她亦是拥有过这样一枚帝玉,只不过后来,又被她亲手捏碎了。
这一点,即便是仙尊祝斩,也不曾知晓。
听着两人间的对话,轻水女官的神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将头放得更低,来掩饰自己的震撼。
方歌渔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但百里安并未因此冲动上前,他平静地站在远处,沉思默然,安静地听着她们二人的对话。
只是那一双眼睛,愈发的深黑寂寞。
窗外的风依然静止,就连夜下微微小雨也不知何时陷入无声。
沧南衣手中的青玉很快化为点点光斑,重新归入百里安的掌心之中。
“少年,你如今是仙陵城主,可还想再次开启鬼山?”娘娘如是问道。
百里安摇了摇头,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沧南衣自然知晓他所谢何意,她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夜之盛宴,尊客满殿,身为今日东道主,少年你离宴久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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