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泼皮,她儿时不懂事时,让他动了几次真火,每次都说要取戒尺断她双腿,将她关押在静室之中反省自书,再也不放出来。
她每次都表现出一副惶怕的样子,实则暗自却是隐隐期待的。
因为他整日光景里,大半时间便是在静室之中独自修行。
再也不放出来……
多么奢侈的惩罚啊。
可每次……他也都只是说说而已。
她知晓,他其实是舍不得的。
毕竟,一个强撑着精神等她问出心结所在,再故作无意,实则耐心温柔地将她心结一一拆解开来的师尊,本就是让她这般喜爱的一个人啊。
风落无言。
他倦意深了,将手中把玩许久的柳叶横覆在青帛之上,这一次是真的睡去。
阿娆觉得那枚青叶好看极了,亦如她师尊那般。
她贼心不死,慢慢从泉水中撑起身子,微湿地指尖朝着那枚青叶小心摘去。
不要紧的。
只是一枚青叶罢了,即便她不取,也会被那些不知珍惜的无意清风偷去。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由她来摘藏一生。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青叶与师尊安宁如水的脸庞,一时之间竟是分不清自己究竟想要摘藏的是哪一个。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枚青叶。
她缓缓闭上眼睛,压下心中旖旎。
这样便好。
不可贪心。
曾一度失去一切的她知晓,心中若贪,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都会成为指间沙。
就收一枚叶子便好了。
淅淅沥沥。
天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场急雨。
雨水很快沁湿两人的衣衫与发丝,她蓦然睁开眼睛,正欲抬手打下一道拦雨结界。
一颗雨珠……
恰逢顺着他额前发丝,润着他的气息抵在了她的指尖上,微寒而凉。
她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嘴唇慢慢抿出一个苍白的细线。
寒雨与他的气息糅在了一处,宛若一场新酿的毒药。
亦或者说眼前这个近在咫尺却绝不能摘的男人,本就是她的毒,早就汲在了致命之处,无药可解。
慢一些。
不可贪。
不可贪……
可是如何能够不贪!
心火怎甘被急雨止沸。
方歌渔看着她眼底一点点浮起藏不住的晦暗与疯劲,不觉心惊肉跳。
“师尊?”她手中青叶划出一个好看的旋儿,便消失不见,而后轻声念道。
她晓得,若他醒着,必会回应。
泉畔一片安宁。
她亦晓得,他的师尊每日睡眠时间极短,只有一个时辰,故而每次入睡,都很沉,尤其是疲倦之时睡下,非雷动之音难以惊醒。
念及这里,她不由有些感谢师尊那位严厉的父亲了。
柳絮在雨幕之中轻拂,万叶千声,碎了满池朦胧天光。
青帛松垮散落,被她起了一层微微薄汗的手紧紧缠攥抓住,阿娆小心又异常大胆地俯身上前,柔软轻薄的唇落在了他的眼角间。
“师尊……”唇畔擦过他的眼角,落于他的耳侧,轻轻呢喃道:“您不说话,弟子可要继续泼皮师尊了啊……”
全然不同方才的泼皮,眼下这个泼皮二字满是粉色的暧昧之意。
并未得到回应的她,眼眸危险得眯了眯,而后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他的唇。
搭在青袖上的指尖蓦然收紧,能够瞧出她心中那一瞬的天崩地裂与莫大满足。
从一开始的小心试探,轻柔入骨,到后来的压制不可控,不过是与一瞬间争了个长短。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倦鸟归林,啼鸣乱了雨声。
她甘之若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师尊的唇角后,这才慢慢与他分开。
阿娆十分满意也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正欲捏诀去了师尊大人身上的湿意,目光蓦地一僵。
被落雨惊乱的寒泉水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撑伞而立的高挑倒影。
云容目光平静地看着泉岸彼端的妖娆女子。
之所以妖娆,不仅仅是因为她模样好看妖娆,更是因为她此刻并未穿任何衣物。
被雨水浸湿的身子,异常白皙绝美,宛若晕着天光水泽的玉石一般,漆黑微卷的发丝贴在她光裸的肩头与纤细的背脊,黑白分明却又诱人至极。
所以,异常妖娆。
可是这个妖娆的女人,此刻面上已经全无颜色。
云容撑着青竹骨伞,手中提着三层食盒,她看着阿娆唇畔上的湿意,宛若两瓣刚承露水的柔嫩花瓣,又偏开视线看了看她家剑主夫君微微红肿的唇,而后颔首平静说道:“我是来送膳食的。”
方歌渔已经无语得没有了任何想法。
魔女阿娆没有接话。
她默不作声地拾起青石上的衣衫,穿戴整齐,一丝不苟,在云容面前反而端庄得更像是个合格的徒儿弟子,眼底无半分不恭不敬,更无娇气黏人。
她跪在地上,任由湿泥染脏长裙:“弟子参见师娘。”
方歌渔心想,这种时候,最后登场的女主人公必然会冷笑讥嘲地挑起眼角,来上一句:“师娘?也也知晓我是你师娘?”
未曾想,这云容果真是与众不同,开口的第一句竟是:“阿娆伤口恢复得如何了?”
现在是关心伤口的时候吗?
魔女阿娆眼底的僵意一点点散去,但脸色依旧苍白,她应道:“已无大恙。”
云容甚是大度:“起来吧。”
然后她便真起来了。
两人俱是没提方才之事。
云容姿态端得那叫一个“大方得体”。
阿娆态度端得那叫一个“坦诚无愧”。
师娘云容踏雨渡泉,替阿娆完成了未能完成的避水咒,将夫君身上水意蒸干,挡去漫天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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