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光华(七)


        雍黎无所谓,也没拦着,打马慢慢往前走,任由他跟随着一起往云山别院去了。 待行到略开阔的主路上,往来行人商贩很少,黎贺打马快行了两步,与雍黎并排而行。 “你有什么想问的,可说了。”雍黎道。 “我只是觉得,这次陈使团走得过于匆忙了。”见雍黎有些不解地看过来,他又解释道,“按理来说,退婚这事不可能解决得这般风平浪静,我原本去见他二人之前便已经做好了会掀起一阵巨浪的准备,但是到最后,我还是觉得,这事情解决得太过顺利了些。” “你是觉得他们似乎着急离开,所以在上璋这边的事情,他们不计较后果,只是想着能解决尽快解决,只为了能尽早抽身回国?”雍黎侧首看他,试探问道。 “是,你没有这样的感觉么?”黎贺反问。 “所以,你查到什么消息?” 马蹄敲击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地“哒哒哒”地声响,雍黎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一个问题又问回了他。 黎贺虽不及雍黎过早地接触政治,在这些方面地敏感度远不及雍黎,更不及雍黎早早地发展自己的势力和消息网络,但毕竟出身皇家,毕竟身处在这个位置,与这些事情总会有一些自幼而来耳濡目染地敏锐,加之他这两年来的进步,也足够他去思考和怀疑的了。 所以黎贺其实确实是得到一些消息的,据他所知的那些拼凑出来的消息,沈慕和沈蒙之所以这般着急离开,很大原因是陈国京城原本只是涌动的暗潮已经渐渐有掀起滔天之巨浪的趋势了。 只是在某些人极力的控制和压制下,一切似乎还掩盖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黎贺并不十分确定他的猜测,所以他能想到的最快速准确的方法便是从雍黎这里得到证实。 对于黎贺,雍黎的有些态度其实是连她自己都有些说不清的。 按说皇帝陛下有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或者可以说是略带试探的态度,从一开始便是让雍黎抗拒而刻意远离的。但若以上璋之大局来看,她若想彻底避开彻底抽身,必然要推一个人出去,而这么一个人,似乎只有黎贺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有些她觉得能点拨黎贺一二的地方,她也愿意去提点襄助。 但这一切,仅在于他黎贺能活到忘却自己忘却自己的身份忘却自己的血脉母族,活到真正的一心无私只为上璋的高度…… 这确实,很难。 至少目前看来,也几乎没有可能。 但皇帝陛下必然是不可能任由郑氏继续发展势力的,郑氏的湮没之路已渐渐来临,或许不多几年吧…… “陈国国内似乎有内乱。”黎贺道。 “你说得不错。”雍黎道,“无非就是他陈国诸子争位的破烂事儿。” “不然你以为陈使团在京这么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是谁搞出来的?还不是陈帝那些个想把两个作为强劲对手的兄弟留在上璋多些时间,或者干脆永远别回去了。” “果然……” 雍黎的几句话算是给了黎贺解释,也恰证实了他的想法,黎贺略沉思了片刻,突然笑起来,他道,“对沈蒙沈慕出手的是谁,我也有自己想过,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沈蒙和沈慕若再没反应过来尽快离开,蠢到那个地步,那他们估计不用太久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还有一点……”雍黎道,“他们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上璋,不光是他们自己想要离开。” “谁?!”黎贺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便问道,但一问出口便立刻又想到之前他自己的推测,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说……陈帝?” 雍黎点头,表示赞同。 黎贺见她反应,却突然高兴地笑起来,“所以也确实合该我捡了个好时机了,正借着这个当口,才能让我那事这般顺利地做了个结尾。” 他高兴了,又朝雍黎道谢,“今天实在是多谢你解惑,许多事情,我看到的还是远远不及你的,往后还望你多赐教。” 赐教?! 雍黎暗暗冷笑,不置可否,也没有回答他,她伸手捻了捻衣领,微微压了压,黎贺不知道的是,雍黎怀中收着的是来自她祖父秘密送来的一份一封信。 这封信,雍明之一改往日与雍黎来信时报平安或消息传递时一张纸甚至有时候几句话就能结束的简单,愣是洋洋洒洒地写了厚厚的十来张张纸。 这十来张纸还是因为雍明之一贯简练的文笔作风才能如此周全完备的叙述,若是寻常人,怕不是得写本书出来。 这封信雍黎是今晨收到的,收到的时候便匆匆看了一遍,只是因为要出城送陈使团,故而未得更多时间深究。但仅仅也就是匆匆一遍浏览,雍黎也知道心中她祖父对陈国如今局势更详尽的分析和见解。 这很大程度上算是雍黎入陈之前知已知彼的最大保障了,便于她对陈国各方势力诸多人物的划分,也便于她避开隐藏的黑手,寻找最合适的合作或利用对象。 其中对陈政治局势以及各方胶着势力了解得深刻通透之处,怕是连陈国几位站在权力顶端的都不一定看得分明,大约也只有雍明之这般置身陈国政局之外,又有足够高度足够眼界足够经历的大家才能看得清明。 而雍黎却记得这封信中,他祖父一笔带过的某句话。 也正是因为雍明之的那句话,雍黎知道方才黎贺所说的他拣着了个好时机去处理这件事,其实并不是真正因为她“拣着了个好时机”。 沈蒙和沈慕为什么这么快离开,或者说,陈帝为何这么着急地想要沈蒙和沈慕回国,其中不无雍明之的手笔。 雍黎觉得若无他祖父的手笔,怎会就这么恰好地,在这个当口,沈蒙和沈蒙不得不尽快回陈? 只是他借力的手笔,当真如他信中一笔带过的轻描淡写,以最轻松有效的一点,去推动最大的局面,雍黎觉得,自己便是再历练几十年,也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 黎贺其实原本也没想到能从雍黎这边得到更多的消息,方才所有的问题,其实也只是抱着一二试探侥幸的心理,能得到答案自然最好,若雍黎当真半句也不透露,他其实也是没办法的。 不过方才一瞬,黎贺见雍黎脸色有些不对,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他一向知道自己这个表妹性格古怪,更何况他二人也从没什么个亲近关系,即便想知道什么他也不便问,只得装作不知,随意闲聊。 “近来外面的流言……,那些都是庸人之言,你其实不要放在心上。”黎贺想到近来宫里宫外时时传到自己耳朵里的那些话,有些担心雍黎。 前两日连他自己府里府里也有下人传言,初初一两次他听到后严厉责罚了府中传闲话的侍女小厮几人,才算将这传到他自己府里的流言制止住了,至少是在府里他再没听到过。 但每每走出门去,大街上也总能听到闲着磨牙的人在谈论此事,谈论的人多了,他也没那个手段去压制,有些事压制得狠了,也许反倒只能起到反效果。 其实说来这事,黎贺对雍黎还是有些愧疚。 前两日他得了郑皇后的话去京郊皇家别院探望黎贞,虽然他对黎贞这个妹妹并无自幼养成的亲近之感,对郑皇后这个母亲也失望多过爱重,但毕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得了郑皇后的吩咐,他还是去了一趟。 皇家别院里,他所听到的关于黎贞私下里对雍黎的恶言不可谓不多,也不可谓不难听。甚至几番交谈中,他旁敲侧击之后,几乎可以肯定,如今京中关于雍黎的流言愈演愈烈,断然是有黎贞的几分手笔。 他对黎贞看得通透,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掩盖在落落大方的雍容外表之下的自私又丑陋清高又虚假。也知道黎贞虽自幼便对雍黎维持着表面的温和亲近,但掩盖在温和亲近之下的确实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嫉恨。 原本黎贺也没在意这些小事,只当是因为雍黎自幼在宫里更受宠些,所以黎贞对此只是有些小女孩儿家争宠嫉妒的小心思。但自去年不归园事件发生之前,黎贞准确地找到自己,也成功地利用自己的执念心魔去做了那样一件事情之后,黎贺便对自己这个妹妹是当真彻底地改变了看法,也慢慢生出一点防备来。 但即便再怎么私下不和,几无交集,但在彻底反目之前,黎贞还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妹,明明与他无关,但黎贞对雍黎所做的一切,都不由得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点愧疚出来。 “你何时见我被庸人之言搅扰的?”与黎贺有些担忧着急的神色相比较起来,雍黎却是一点都不着急。 流言一事,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或者说还在皇帝陛下的掌控之中。 不然,毕竟关于璟王府的声名甚至是雍黎的性命,她父王也不至于到现在还闭门在府,对外面针对自己的流言充耳不闻。 “我也知道你大约是自有打算的,但是,此事你千万还是多多注意着些吧。”黎贺道,“毕竟流言可畏,一旦被人利用,你该如何抽身?!” 他话言辞语气之中的提醒不无善意,雍黎明白,虽有些不自在,但也不会对他有些过于的关心有什么不满。 “我知道的,确实另有打算,这事情虽多多少少对我会有些影响,但还不至于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你放心。” 雍黎含糊而过,毕竟如今陛下对外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是暧昧不清的,她总不能直接就跟黎贺点破皇帝陛下暗中的安排。 黎贺没再说话了,其实也是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马蹄缓慢而有节奏的哒哒声,响在长街上,直到街口处,黎贺才拉住缰绳,朝雍黎道,“我不送你了,你自己多注意些。” 雍黎含笑点头,礼貌性地让黎贺先行。 黎贺走后,雍黎直接从永化坊穿过,路上行人不多,便略加快了速度,不多时便到了云山别院。 云山别院一如往常,却又有些不同。 比之陈使团还在的时候,此时的云山别院外面暗中的守卫已经撤了,明面上的驻守的护卫也减了有半数,但一旦进去后,却也能察觉,内里的防卫却不算松懈,算得上外松内紧。 云山别院的建制远比不上千古高风,但在整个定安各家园林中算的上佼佼者了,毕竟也算是半个皇家园林,工部督造,又素来用作接待他国来使居多,自然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雍黎来云山别院的次数不多,整个别院走过的大约也只有十之一二,今日进来又是从大门沿着之前一贯走着的路进来,不过却比往日里走得远了点。 往日里顶多就是走到宴会专用的排云殿,今日她却在两个侍卫的带领下一直往西,绕了几乎有大半个园子,直接到西边一个叫做“流萍馆”的小院子外。 “流萍馆”是整个云山别院大大小小十来个院子里规模最小的一个院子,以前也不常有什么大用处,一贯是闲置的时间比较多。 而前两日,却有从东院门悄悄被送进来一个女子,也丝毫未引人注意地便在这“流萍馆”住了下来。 雍黎进去院子里,除了主屋廊下站了两个侍女,便再没看到其他人影,整个院子里安静地仿佛没有人气。 雍黎走近时,那两个侍女随即朝雍黎屈了屈膝,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推开主屋紧闭着的门,屋子里开着两扇窗户,还算亮堂。 西边小阁间内,沈妤正在埋头写写画画,有风吹进来,吹得她笔下的纸飘了飘,她便顺手取了镇纸压上。 沈妤没有抬头,只隐约感到雍黎慢慢地走近,直到她在隔间的玄关处停住,沈妤才停了笔,嘲弄中略带失望的语气,“我早该知道是你的。” 一顿,又道,“错信了人,能怪谁呢,也当真是我自己太过可笑了。” 雍黎还未说话,她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摔,纸上顿时晕染开一片墨迹。 雍黎还未说话,她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摔,纸上顿时晕染开一片墨迹。 沈妤抬头直视着雍黎,一点未曾避让,那眼神尖锐得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来,“说吧,从头到尾,你的目的何在?” “你当我留你在这里是为了利用你?你当我那日在云山与你说得话都是骗你的?”雍黎冷笑,“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喜欢公主为君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公主为君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