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书阁感悟


        甬城有一座传奇所在,那就是天一阁。 作为香江文博圈的知名人士,天一阁,他自然要去的。不仅他,连听闻其名的田乐群和温碧璃,都觉得这是一片文晖之地,应该走一走,她俩也各自换上素净的衣服,陪同卢灿一起。 天一阁文物保管所邱嗣斌所长,带领一干员工,站在古朴院落广亮大门前,看到车上下来的一男两女,愣了愣神——他听说过卢灿很年轻,可见面之后,依然吃了一惊。 年轻男子一身合体的中山装,腕扣风纪扣一丝不苟,身材纤瘦高挑,严谨干练,有点民国学子味道。身边的两女,一位着亮色兰花旗袍,略显丰腴,已有贵家少奶奶的富态之美;另一位身材更好一些,着月白半袖长裙,更显俏丽。 这三人的形象与他想象中很不一样,丝毫没有印象中香江人的浮躁之态,但又似乎和他想象中的印象高度重合——这才是书香家族的传统风范。 好在他反应很快,下了两步台阶,笑着迎上来,“欢迎卢先生,两位夫人光临!” “邱老,叨扰了!自从上次家祖与您见面,回家之后屡屡提起邱老,直言邱老在明清史学、江南人文风物研究、古籍善本、碑帖拓本等方面的研究,独步江南!”卢灿上前,笑容殷切。 “令祖卢老先生……实在太过奖了。”邱嗣斌连连摇头,“我只是研究一些个不入门的江南小令(词牌)、稗官野史、人物小传而已,当不得卢老先生的夸奖。” 邱嗣斌此人,称得上当代中国江南风土人情方面的考证专家,他的研究切入点,并非正史,更偏向于明清时期的江南风俗、江南文人考据等,很有特色。 1978年,浙省文化局成立“天一阁文保所”后,邱嗣斌是第一任所长,他在这个位置上,会一直做到1996年,可谓天一阁研究第一人。 彼此客气一番后,邱嗣斌带领卢灿等人走入天一阁院中,亲自担任导游。 跨过那道门槛时,卢灿不禁举手轻叩它那漆成暗红的重门——这扇门,承受着四百多年的岁月侵蚀,也成就一种极端艰难的文化传奇。 天一阁的创始人范钦,嘉靖十一年进士,官至正三品兵部右侍郎。 此人一生喜好藏书、字画,为官期间,倾力收集各地的公私刻本,政书实录,地方志,诗文集锦,科举士录等等。 嘉靖三十九年,范钦退隐还乡,建“东明草堂”贮藏其书。 隔年,又逢丰坊丰家出事,范钦便出手将丰家的“万卷楼”残书买下,新建范家“天一阁”,取“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义。 提天一阁,不得不提丰家的“万卷楼”。 这又是一段藏书家的传奇。 甬城在历史上有四大历史源远流长的家族,分别是史、郑、楼、丰,丰坊的家族就位列其中之一。 甬城丰家藏书的历史要从其先祖丰稷算起。 早在北宋中叶丰稷,就担任朝廷的外交特使,先后出使过高丽和辽国,后来因与奸相蔡京关系搞得很差,官位越降越低,最后干脆回宁波老家藏书著书。 南宋教育家袁燮,曾评价丰稷:除了收集书籍用以阅读外,没有其他爱好。 从丰家祖先定居宁波直到丰坊,共经历16代,历时470多年,堪称史上传承最久的藏书家族。中间虽多有变故,可大体上还算平安传承,传到丰坊这一辈,万卷楼已经藏书过五万卷。 再说丰坊。 丰坊,字人叔,别名丰道生,明中期藏书家、书法家、篆刻家,嘉靖二年进士。 《清稗类钞》记载载:“丰道生高才博学,下笔数千言立就,十三经皆别为训诂,钩新索异。家有万卷楼,藏书甚富。书法五体并能,尤善草书。工篆刻,善画山水,不师古人,自成一家。” 这是一个很有才气之人。 丰坊比范钦大十四岁,在丰坊已经高中进士,意气风发去京城做官的时候,范钦还只是个中学生,在家里为前途埋头苦读。 早在范钦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就很仰慕丰坊的才华,羡慕万卷楼里的藏书,曾经登门希望丰坊允许他抄录其中自己喜欢的书籍。 丰坊对于这位爱书的晚辈也颇为赞许,同意了他的请求。 几十年后,范钦也退休回家,建起了自己的藏书室“东明草堂”,出于对丰坊的崇敬,特地请丰坊为自己的书屋写《藏书记》以示纪念。 此事见载于范家《天一阁辑录卷》中。 可见,称范钦为丰坊的粉丝也不为过。 丰家因为受嘉靖朝“大礼议事件”影响,先是丰坊的父亲丰熙,被贬黜到闽地一处防卫所,丰坊自己则先被降职,后被打发到金陵担任闲差。 灾祸接踵而至。 先是丰坊的父亲丰熙,客死他乡。 紧接着,丰家卷入另一场嘉靖年间比较严重的纷争——“争贡之役”,丰坊几个兄弟先后过世,丰家竟然只剩下老母亲一人,守着祖宅。 就在丰坊准备辞官回乡时,他唯一的儿子丰瑩因病去世——传承十六代的甬城丰家,一时间竟然面临“绝后”的忧患之中。丰坊不得不从远房旁支过继了一个儿子,来延续血脉。 压垮丰家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嘉靖四十一年,丰家万卷楼大火。 丰坊本人虽没有葬身大火,可楼内众多的珍贵碑帖藏书,抢救不及,付之一炬。 看着一片狼藉的藏书楼,看着先祖们留下来的宝贵财富化为灰烬,丰坊彻底崩溃。他将剩余的书籍和祖产卖给了范钦,自己寄居萧寺,最终客死僧舍,永生都没有再回甬城。 真真的无颜见列祖列宗! 范钦接手万卷楼的残书,再综合他自己几十年的东明草堂藏书,以丰家为鉴,终于建成今天的“天一阁”。 因此,在参观天一阁时,一定不要只看到范家贡献,还应该念叨几句甬城丰家。 毕竟,天一阁早期藏品中,三分之一是丰家保留下来的文化瑰宝,尤其是天一阁的宋版书籍,几乎全出自于丰家万卷楼。 顺便说一句,丰坊还是当时有名的“作伪大家”。 跨过门槛,一步踏入范氏院落。 八十年代的天一阁,主体建筑依旧是范氏院落、天一阁宝书楼、东明草堂三大处,还没有后来的秦氏支祠、状元厅、麻将博物馆等建筑,因而,从一家博物馆的展出设置上来说,略显单薄。 不过,对于前来感受“文胜”的卢灿而言,已经足够——这种古朴,恰恰原味! 卢灿一走入院落,便懂了爷爷为什么喜欢天一阁。 实在是太雅静!太符合爷爷的格调! 这座江南园林式家族居所,几百年来并无多少改变,依旧一副传统文人所推崇的淡泊、恬然、宁静的文化氛围。房屋的布局错落有致,高轩低廊,井然有序,古朴而宁静;点点青苔,丛丛蒲草,肥叶瘦竹,很是典雅;粉墙黛瓦,给人留下一道道灰墙孤独地站立着,似乎在讲述着世事沧桑。 单论意境,这座范氏院落,已经是十足的江南文人味。 穿过范氏故居和东明草堂,来到天一阁藏书楼。 它坐落在范氏宅东,左右砖甃为垣,上下都安装门窗,梁柱都用松杉等木构筑。 “天一阁”牌匾,白底黑字,并不大气。 藏书楼同江南的普通民宅也没有太大区别,是一个六开间的房子,区别于民间常用的三开间、五开间和七开间那样的传统模式,应该是刻意应和“地六成之”的理念。 整座建筑,看上去平淡无奇,以至于同行的田乐群和温碧璃,神色间都略带几许失望。 卢灿对两女笑笑,“书香隽永,不浮不躁;清幽肃穆,不突不噱;凝而不分,蕴而不彰。这就是做学问的态度,也是江南士林家族延绵发展的基调。” 他这话一出口,让邱嗣斌所长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想要夸奖一句,却又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合适,心下已暗自惊骇,还真是盛名无虚——这段话将天一阁范家的精髓,总结得非常到位! 田乐群和温碧璃都是聪明人,立即收起那点轻视之心。田乐群先笑道,“难怪爷爷喜欢这里,在家里念叨好几遍。今日一见,当真朴实凝重,才能隽永悠长,阿灿你说的没错。” 温碧璃则笑着岔开话题,“邱所长,我更关心那个钱绣芸的传闻,是真是假?是不是真的女子不可登楼?” 邱嗣斌的目光,旋即又转向这两位“夫人”身上,心中暗奇,这个香江卢家,还真是让人刮目,两个媳妇虽然令人不齿,可一个稳重一个灵动,还真是……好福气! 他当然明白温碧璃所说的“钱绣芸”是何方神圣。 清人谢堃的《春草堂集》之中,曾经记载了一个有关于天一阁的凄美故事。 清朝嘉庆年间,宁波知府丘铁卿的内侄女钱姑娘,是一个闺阁才女,从小就酷爱诗书,凡闻世有奇异之书,必定想方设法多方购之。 她常听丘知府赞叹天一阁藏书富甲天下,又得到乾隆皇帝的青睐与赏赐,御赐的武英殿铜活字本《古今图书集成》等珍藏在天一阁楼上。钱姑娘遂一心想要登上天一阁一睹为快。又听说范家藏书中夹有芸香草以防虫蛀,留有芳香,因此她绣了许多幅芸香草,把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钱绣芸,希望自己能成为一片芸香草,永久留在天一阁的一本本书中。 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礼教下,即便在自己家中读书吟诗也属不易,更何况要登异姓家族的藏书楼呢。钱绣芸思索再三,决定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换取心中的梦想——她三番五次恳求丘知府,将她嫁入范家。于是,丘知府把她嫁给了梅墟范家秀才范邦柱。 历史上流芳青史的女性並不少,美女、才女比比皆是,孝女,贞女也不乏其人。然而要找到一个像钱绣芸那样爱书的痴女确实是绝无仅有。 就在一个春光明媚的黄道吉日,钱绣芸满怀一腔希望,喜气洋洋登上了迎亲的花轿。 那一刻,她的心早已飞进了天一阁,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夹在书中的片片芸香草。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嫁的秀才范邦柱并非天一阁范氏的嫡系子孙,根本没有登楼的资格。天一阁严酷的族规把一个对书痴迷的女子的美梦无情地粉碎了。 怅然若失的她,抑郁成疾,不久,一个只走过二十五个春秋的鲜活生命永远随风消逝。 可叹的是,她至死也没有看到天一阁的任何一本书。 邱嗣斌笑笑摇头,“谢堃也只是听的传闻,事实并非如此,早在乾隆初年,天一阁就有女子登楼的先例。” 呃?卢灿一愣。钱绣芸的故事,是他讲给温碧璃和田乐群听的,至于邱嗣斌所说的“女子登楼”,他还真不知道。     喜欢相宝2:秘物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相宝2:秘物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