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失之交臂
摊主东西卖空,卷包袱走人。
卢灿和王老没急着离开,靠在巷子口,聊将起来。
王老裹着件军大衣,扣着顶毛线帽,双手拢在袖子里,臂弯上还挂着一只布袋,里面装着刚刚花一百八十块买下的铜炉。若不是那副黑框眼镜,就活脱脱一个刚进城的老大爷。
“今儿个这个铲地皮的发了,要不是你喊的那一嗓子,我这破炉子哪要一百八?一个月工资,就买了这么件货色,这个月只能猫冬啰。”老爷子用膝盖顶了顶布兜中的铜炉,对卢灿翻了翻白眼。
他还在生气呢。
事情原委很简单。
老爷子没啥积蓄,买不起那三件硬货金银器,不过,他看上了摊上的那件宋代邢窑天球瓶,以及那件明代“内坛郊社”圈足炉,正在和包袱斋磨价格呢。
卢灿和孙瑞欣来了,坏了他的好事。
原本也没啥,各做各的买卖,金银器他买不起,摊主也不会降价,卢灿买走,各不相干。可是,坏就坏在卢灿认出他之后,脱口打了声招呼。
卢灿一掷千金很土豪,拿了三件金银硬货,而他又尊敬的叫另一位客人“王老”,双方必然熟悉。于是乎,摊主很自然的不肯给王老降价,不仅老爷子之前的功夫全部白费不说,还被摊主在邢窑白瓷上“咬了一口”,直接喊出五百元的“天价”。
王老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两百,最后只能悻悻地买下心爱的铜炉。
至于那件邢窑白的天球瓶,则被卢灿以四百块的价格买下。
老爷子能高兴才怪!
卢灿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香烟,供上一颗,“您老别生气……要不,内坛郊社炉让给我,我给您五百……”
老爷子捡了个大漏。
“内坛郊社”是明清官家祭天地时所用的香炉,“郊”是祭天,社是祭地,此款为明清宫中道场所用的法器,属于官款的一种。
这件“内坛郊社”铜炉,囤个二十年,过百万妥妥的。
卢灿眼红不已。
老爷子觑破卢灿心思,抽手一把夺过香烟,斜睨了卢灿一眼,“你跟老张就学了这么个无赖样?自己捡了个邢窑白天球,还不知足?滚!”
卢灿也不恼,嬉笑着上前帮他打着火,“瞧您老说的,不卖就不卖,怎么骂人呢。刚才也不能全赖我是不是,要不是您提前笑出声来,我怎么会喊出来呢?”
老爷子盯上他的防风打火机看了两眼,伸手顺了过去,叭叭摁了两下,又颠了颠,“银的?得,这玩意怪得劲的,算你赔我的损失。”
这可是卢灿在北美买的ZIPPO纯银复刻打火机,1981年生产的1933版复刻款盔甲机,生产数量很少,颇有收藏价值,大几十美金呢。
“给您老也没关系,就是没油了别扔,这小破玩意,跟您的铜炉,价格差不多呢。”
卢灿一句话,吓得老爷子一哆嗦,连忙又将打火机塞进卢灿手中,“还你,烫手!”
“我就是提醒一句,没别的意思。”卢灿连忙又将打火机塞在老爷子手中。
这次,老爷子说什么也不收,“不要不要,我还是用我的火柴,心安理得。”
老一辈的节操,绝对杠杠的,刚才他只是图个稀罕,以为只是普通的打火机,现在知道价值,又怎么会收?
弄得卢灿有点不好意思,想起阿忠那应该还有一只普通版的ZIPPO,便伸手要过来,塞在老爷子手上,“这是普通打火机,您老一定要收下。”
见卢灿执意要给,老爷子摸了摸打火机表壳,是白锈钢,这才收下,还对阿忠扬扬手,“大兄弟,对不住了,回头让你老板给你再买一个。”
阿忠嘿嘿笑了两声。
“你……”王老看了眼孙瑞欣,他上次去香江,孙瑞欣没露面,不知该怎么称呼,索性跳过去,“你小子怎么来的京师?不会又来搜刮一遍吧?”
上次卢灿搜刮京津两地古董市场,早已经在业界传遍,多少古董行老人对此举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卢灿搓搓手,尬笑一声,“这次是来看张老。”
“老张怎么了?前些日子我还见到他来着。”
王老年轻时,曾经和夫人袁荃猷一起,连同管平湖、张老等人,共同发起组织北平琴学社,成员还有杨葆元、关仲航、溥雪斋等,经常琴会雅集。因此,他和张老的私交非常不错。
“北大医院呢,我这次来准备接他去香江。”
王老爷子夹烟的手指一顿,“老张生病了?我都没得信儿呢。”
“感冒引发的支气管炎和肺炎,快好了。”
“得,今儿天白了,我和内子过去一眼。”王老猛吸一口,吐出烟雾,感慨道,“人老天收,半点不由人呐!”
听起来,有些萧索。由此及彼啊!他的一生与张老爷子很像,出身官宦人家,自小爱玩爱收藏,受过几次波折,最后总算挺过来。
卢灿可是知道,眼前这位老爷子,有名的寿根,活过九十五岁大寿的祥瑞,笑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就一点小感冒,您就大发感慨?您老和张老,都精神着呢。”
“精神个屁,老张八十五了吧,我都快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还能活几年?”王老爷子摇摇头后,摆摆手,似乎不愿意去想这些烦心事。
卢灿再度笑道,“王老,要不……您老这次和张老一起去虎博?我给您……还有您夫人,单独辟个地儿,专心研究您二位的那些玩意儿?”
王老爷子绝对是“超级大玩家”,竹木牙角雕、花鸟草虫鱼、漆木铜瓷玉等等,无所不精,无一不玩。偏偏他的玩和普通藏家的玩还不一样,他是真正玩出“传统文化”。
老爷子一辈子著作一百多册,大多数都是玩书,譬如《鸽哨》《竹刻》《蟋蟀谱集成》《说葫芦》《明代鸽经清宫鸽谱》之类的集本,非常有意思。
“玩之一道,集大成者”说的就是王老爷子。
他的夫人袁荃猷,也不是弱角色,中国著名音乐家、传统国乐研究方面的资深学者,对传统的乐谱、乐器,有着独到的研究。
这是卢灿第二次邀请王老前往虎博——去年见面时就邀请过一次,被王老当场拒绝。
这次依然没有例外,王老爷子迟疑了会,还是摇摇头,“算了,香江太潮,不习惯,我这辈子就死在京城吧,懒得蹦跶。”
这种拒绝,虎博经常遇到的。
不得不感叹,虽然改开之后,有一部分人乐于奔赴境外追求更好的生活,但是,同样也有很多像王老这样的人,安贫乐道,坚守故里。
不能简单用“爱国”一词来概括这种选择——出国的人未必就不爱国,但是,正是这种坚守的情操,让中国的文化传承得以传承、深耕,才有了三四十年之后的国学复兴与荣耀。
这是让人佩服的地方!
卢灿有些遗憾,气氛略显尴尬,王老也意思到这点,将烟蒂扔在地上,狠狠踩上一脚,笑道,“继续逛吧,你财大气粗,我可不想和你一道,各逛各的吧。”
老爷子对卢灿摆摆手后,笼起袖子,转身离开,将巷子里剩余三家摊铺,全部让给卢灿。
这是京城玩主,坚守的最后骄傲。
这种人,值得尊敬。
孙瑞欣一直没说话,她没见过王世襄也没听说过,可是,能从卢灿的眼神中看出丈夫对此老的尊敬。这会儿挽着卢灿的胳膊,瞅瞅老爷子佝偻的背景,问道,“这位老爷子……很有名?”
卢灿苦笑摇头,“京城第一玩主,大俗大雅之人,业界公认。”
他简单的将王老的传奇,诸如架鹰上学、怀揣蝈蝈上课、逃学斗狗、下放时采蘑菇野菜捉鸟犒劳自己、体育课与同学角斗比赛等趣事,跟丫头聊了聊。
惊得孙瑞欣目瞪口呆。
双方交臂而过,却没能邀请到王老,终究是一份遗憾。
………………
随着卢灿偶遇王老,他抵临京师的消息,快速在圈内传开。
速度之快,让卢灿都没有反应过来。
卢灿与孙瑞欣在东晓市收获满满,鬼市上买来的东西,塞满轿车后备箱,连后座缝隙都塞了几件——八十年代初的鬼市,面对香江超级富豪的金钱攻势,几乎无解!
天亮之后,俩人协同两保镖,在虎坊桥“小肠陈”吃完卤煮火烧,赶回后圆恩寺胡同七号院,刚到门口,就看见两位老先生,各自靠在一辆二八大杠边抽烟。
见到这两人,卢灿顿时不好了,对王老不免腹诽几句——您老爷子通风报信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真真是防我如防川?
可面前这两人,自己还不能失礼!
卢灿一下车,就向两人笑容满面地走过去,“单院长,徐老,您二位这一大早来这儿……找我?”
来人是故宫的单世元单老,还有徐梆达徐老!
如果文物圈中也有鹰派、鸽派划分的话,眼前这两位,绝对是“禁止一切中国文物外流、坚持中国外流文物回流”的超级大鹰派。
他们来找自己,肯定没好事。
果然,单老与他握手后,笑眯眯道,“卢先生来京城,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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