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含羞飞鸭
说“老”那是尊称,陈智的年纪刚过六十,还年轻。
他是饶老的“小姨夫”,三年前从港大园林系农学种子讲师一职退下来,谢绝港大返聘,自己回家帮儿子打理一家苗圃。因为经常去虎博查阅资料,与一帮老头子喝茶聊天,故此,卢灿和他挺熟。
一见卢灿的眼睛盯着小茶几上的包背装书籍,他顿时脸色微变,心中警铃大作——卢少东家的“古董貔貅”之名,他焉能不知?
这可是四库全书卷册……
别看四库全书只是清代乾隆年间辑录汇编书籍,听起来年头不长,可是,四库全书修订完善之后,有清晰史料记载,一共也就抄录“北四阁”“南三阁”合计七部。
而这七部中,文宗阁本、文汇阁本毁于太平天国战火;文澜阁大量散佚;文津阁遗失小部分,成为京师图书馆镇馆之宝,外人难得一见;文源阁本毁于火烧圆明园;文溯阁版历经战乱,同样有缺;文渊阁本存在北市故宫,同样不全。
因此,四库全书中的任何一册,都可以说是“存世孤本”!别看虎园博物馆中典藏古籍数十万册,可所有的零散《四库全书》卷册,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两百册。
正因为欠缺这种“镇国运”之类的宝笺,虎博一直不敢对外“吹嘘”三强鼎立——媒体吹嘘,那是他们不懂行!
虎博一直在联络北市故宫,想要与他们合作原大影印文澜阁本《四库全书》,开出对方不用出一分钱,留存五套影印本的条件,可谓十分优厚,却被北市故宫屡屡以“古籍尚在修复不适合影印”为借口拒绝。
至于究竟是不是,不好揣测。
倒是李林灿老爷子秃噜一句,这种镇文运的物件,北市故宫未必会愿意与虎博合作,不如去找京师合作……这不,虎博又与京师图书馆协调,看能不能合作,再不行就去大西北兰州,那里还有一套。
眼前竟然冒出一册正卷?
卢灿眼睛瞪得溜圆,直接上手,压住天蓝色封面之后,才想起应该和书籍主人打声招呼,这才抬头对陈老尬笑一声,“陈老,我看看?”
陈智翻了个白眼,你都压上了我还能说不让你看?
卢灿抄手,将这本蓝色绢面书册拿起来,平摊在手心,另一只手在封面上摸了摸,还未翻开,就笑着说道,“陈老,您真是好运,竟然寻摸到文宗阁本。是从英国佬手中买来的吧?”
陈智一愣。
早就听说卢家少东家是鉴定奇才,可这也太神了吧?他可还没打开书页,就知道哪个版本?更关键的是,他竟然知道自己是从英国佬手中买下的。
没错,这卷《四库全书之金漳兰谱》,正是前些日子陈智从港大一位英籍教授手中买下的——他已经觊觎这本书近十年,最近那位英籍教授要回乡,才被他瞅准机会买下来。
正心爱着呢,每天爱不释手,这不……被卢灿撞上。
卢灿的一句话,也让陈智升起好奇之心,“卢少东家……根据什么判断的?”
“说穿一文不值。”卢灿回头对他笑笑。
“你说说,我听听……让老头子我也长长见识。”
“《四库全书》北四阁的版本尺寸,几近相同,书高31.5,宽20厘米;南三阁的版本,书高27,宽17.3厘米。”卢灿摸着卷面,笑道,“喏,从大小上,先判断出这本古籍出自于南三阁。”
陈智还真没听过这一说法,“尺寸还不一样?”
“嗯,”卢灿点点头,“北四阁略大,南三阁略小。据说这是乾隆帝的一点私心,他认为南国文运昌盛,需压一压,北国文运凋零,要提一提,所以才有北大南小,北多南少的区分。”
这是江湖传言,做不得真,但是,市井之言,也未必空穴来风。
后人根本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南三阁版本要小一些?
不都是《四库全书》吗?何必一定要弄个大小不同出来?乾隆帝吃饱了撑的?
更何况,在南三阁和北四阁的版本,在纸张上也有区别——北四阁多采用厚实的开化榜纸,而南三阁则采用细薄坚白太史连纸。
如果说乾隆对此一无所知,是抄录人员无意中这么做……
那些抄录官都该拉出去砍头,典型的欺君之罪!
听卢灿这么一分析,陈智啧啧称奇,还真是处处洞明皆学问!
卢灿这才真正上手,将书册夹在两掌之间,先竖起来看看包背,绢面在压脊缝隙处,略有开裂,再调过来看看书口,有一点水渍痕,但不算严重。
再将书籍平置,绢面为蓝色,这是“经史子集”对应的“春夏秋冬”四色——经部绿色,史部红色,子部月白色,集部灰黑色。《金漳兰谱》为子部一册,自然就是夏季所对应的浅蓝色封面。
签条的板框,直接印在绢面上,四周双边框,外粗内细,签内书写从右到左,顶格“钦定四库全书”。其下双行夹写,右侧为“子部”左侧为“金漳兰谱卷”
“不对,卢东家,你刚才没说完呢。南三阁……你怎么猜到这本是文宗阁本?”陈智感慨一番之后才反应过来,刚才对方没说完呢,连忙又追问一句。
卢灿将手停下来,回道,“南三阁四库全书的流传目录中,都有清楚的介绍。”
“扬州文汇阁本被太平天国叛军一把火焚烧殆尽,此后没有只言片语记载,应该是寸片不留。”
“杭州文澜阁本也在太平天国祸乱中大量散佚,可是江浙那地界,秀才痒生多如狗,藏书家更多。所有遗散出去的版本,基本上都逃不过这些清末民初的秀才、藏书家的一遍遍搜罗。大海遗珠的可能性有,但不是很大。”
“只有文宗阁……看似也被太平天国的一把火烧光,但是,文宗阁在1842年的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被英国人攻破,其间很多藏书及藏品,被劫掠。”
卢灿摊摊手,“当初那支英陆战队员,此后就驻扎在我们香江的赤柱军营、添马舰军营和金钟道兵房。有很多人就此在香江扎根。”
“您的这本卷册,是典型的压箱册而不是流传册,翻阅痕迹不重,不太可能是古董市场流转的货品。因此,我猜测它出自文宗阁。”
很难么?现在将鉴定过程揭开,就会发现,我去,确实不难!
可是自己为什么就想不到呢?还是对物件的来龙去脉不清楚!
所以说,鉴定,终究是知识和经验的积累,知识够了,经验到了,物件一上手之后,都能快速抽丝剥茧。
陈老爷子竖起大拇指晃晃,赞赏之色,溢于言表。
卢灿立即趁热打铁,“陈老,这卷册,过手给我吧?价格您开!回头我再送您一本珂罗版,不耽误您养兰花,怎么样?”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会这样!
讲真,他不太想卖!这本古籍他入手才十来天,还没欣赏够呢!
可是,卢灿开口了,他能怎么办?
且不说饶老那层关系,之前双方认识,单是虎博的苗圃服务,他就难以开口拒绝,更别说卢灿还答应另外补偿他一本珂罗版。
珂罗版是号称最接近真品的艺术品复制版本,采用的厚磨砂玻璃作为版基,涂布明胶和重铬酸盐溶液,制成感光膜,用阴图底片敷在胶膜上曝光,制成印版。
虎博有专门的珂罗版印制中心,为那些珍贵的书画古籍,留存复制品。
石磨压着哑巴手——有苦说不出,陈老头子踌躇半晌,最终还是点点头,“成,让给卢少东家你吧。这东西我是从港大陆青远教授那儿匀来的,花了十万港纸,你给我十万就行。”
十万真心不贵,老头子没弄虚作假。卢灿马上对门外喊道,“阿忠,我的包呢?”
屋内有些狭仄,阿木和阿忠推着手推车,没进来,听到卢灿喊声,两人把手推车挪到门口,阿忠将卢灿的挎包送进来——里面装着支票本。
手推车上的三盆兰花,顿时落入陈智的眼中,老头子是爱花之人,不由自主地往前挪几步,仔细端详起来。
卢灿这边也没急着写支票,先将卷册打开。
封面背面粘贴的黄色签条,异常醒目,从右到左写着详校官、复勘、总校官、校对官、誊录、绘图等人的官职、学历以及姓名。
这一册的详校官是国子监司业纳麟宝,复勘是员外郎牛稔文,总校官是中书方大川,校对官中书是孙球,誊录是监生陆费鎜(音盘)。
信息非常清晰。
册页之首,钤“古稀天子之宝”白文大方印——《四库全书》编撰完成时已经是乾隆四十六年,等誊录南三阁工作完成,乾隆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古稀天子”,因此用这一方印章。
顺便说说北四阁的钤印。北四阁中“文渊”“文溯”“文源”三阁,每册首钤本阁阁名之宝朱文大方印,卷尾钤“乾隆御览之宝”朱文椭圆印。
“文津阁”略有不同,卷尾钤“避暑山庄”,又钤“太上皇帝之宝”小篆朱文小方印。
钤印无误,又翻看内页,对比板框高度,捋捋书口,卢灿彻底放下心来。
这本卷册,品相能达到惊人的九品,绝对是虎园博物馆收藏到的《四库全书》诸多卷册中,品相最好的一本!
卢灿填好支票,刚好陈智抬头,满脸惊讶之色,“卢少东家,真没想到,你对兰草的研究,也很到位啊。这三盆兰花,盆盆极品,瓣型入窠,色泽正浓,香味淳朴,叶型俊朗……高手啊!”
卢灿将支票递给对方,又将这本《金漳兰谱》塞入挎包中,嘿嘿一笑,“略懂,高手实在称不上。嘿嘿,钱到位,好东西到手的几率,自然要比一般人高一些。”
还真不夸张,这三盆兰花,花了他将近两万港纸!
等东西装好,卢灿又随口问道,“陈老,您的店中,有没有什么好品种?推荐给我几盆呗。”
“像你买的这种品级?还几盆?想什么美事?你当极品兰是大白菜呢?”陈老头将支票塞入柜台抽屉中,抬头笑着怼了卢灿一句,又摇头感慨一句,“你这三盆兰花,都完全够资格参加春季花市的兰魁评比!要不……交给我养几天?说不定我能给你拿下一个大奖呢?”
卢灿摊摊手,笑着出了个主意,“这是送给园子里的几位老爷子的,您老和他们熟悉的很,等我送完……明天就行,您老直接找他们借!”
“送那几个老家伙啊……”陈智啧啧两声,连连摇头。不知是感慨送给那些老家伙浪费了,还是感慨卢灿的这种行为。
“真的,您老给我推荐几盆?送给张老的那盆,一直没有合适的……您老对这条街熟,帮我回想回想,谁家摊档上还有好货?”卢灿拿着手指在脑袋边转转。
陈智迟疑了片刻后说道,“我手中倒是有一盆,很稀奇。不过……”
卢灿大喜,“您老有什么条件,开口就是。”
“不过,那一盆我是准备送去参加大比的,没打算现在就卖。”陈智扭头对身旁的一位伙计吩咐两句,那位小伙计转身回室内。
“卖给你也成,不过,你得答应,那盆兰花,交给我运作参加花市大比。怎么样?”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卢灿没犹豫,点头答应。
不一会,那位小伙计抱着一只红色砂盆出来。
第一眼,卢灿就被这朵“形似兰”吸引——没错,他不确定是不是兰花。
叶子细长直立,不像兰花叶的“剑”状叶,也不是东南亚那种宽厚的蒲扇叶,而是像芦苇一样的卷筒叶片。
这还不奇怪。
奇怪的是她的花萼。
花朵很小,绛紫色,外形仿佛童话故事里的丑小鸭,唇瓣像鸭头,侧萼片则是鸭翅膀。
没错,就像一蓬芦苇中开出一只“紫色丑小鸭”。
“这……是兰花?”卢灿不确定。
“当然是!”陈智很享受卢灿的惊讶,他双掌前伸到花萼附近,轻轻一拍。
那花萼迅速低头,整个花朵都蜷缩封闭起来。
我去,这么神奇?
含羞草呢?
“没见过吧。”陈智笑容格外的满足,“这是飞鸭兰,澳洲塔斯马尼亚岛上特产的一种兰花,产量极其稀少,我还是拜托昆士兰大学比尔海登教授帮我寻找到的品种。怎么样,是不是很稀有?”
还别说,不提名字卢灿不知道,当陈老爷子说道“飞鸭兰”时,卢灿还真的有点印象。
记忆中,那是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当时他正和古伯游历西南,电视新闻上似乎报道过这么一种奇怪的兰花,名叫“含羞飞鸭”。
听说过,但是,实物没见过,没想到,今天竟然能一睹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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