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进施疗所的那个男人,有一个缓缓抚摸自己指腹的习惯。无意中向男人指出了这一点之后,男人挠了挠自己那已经混入了几缕白发的脑袋,羞涩地微笑了起来。“这是不知不觉染上的习惯。可能看起来会很不体面,很让你心烦,不过还望见谅。”他是个谦逊的男人,但是离卑屈却相去甚远,应该说,男人的身上带有一股豁达之人独有的雅致。假如男人坐到一张藤椅上的话,那他之后的一举一动必然都会透着这股雅致吧。此外,无论是那张消瘦的脸,那双深陷进眼窝的眼睛,都令人感觉男子经历过的岁月比一般的老年人还要长久。这个男人,就像是在问晚饭的菜色一样,把那个带有决定性意义的问题若无其事地问了出来。“毕竟,我也没法活多久了不是吗”我在一瞬间,对于该不该回答他产生了犹豫。但是,我却连这份犹豫都没有掩饰好。这下他恐怕已经很清楚答案了吧。再向他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先用水桶里的水洗了洗手,然后把手擦干了之后,看了看桌子上那张用红笔写成的,记载着今早其中一个徒弟在参拜钉食大人的时候得到的神谕的纸片。“上面说,每晚不间断地使用符咒以及进行放血的话,也许,能活到冬天……”男人闭上双眼,静静地摇了摇头。只靠这么几个动作,他就让别人了解到了自己坚强内心中的打算。男子一边轻抚自己的一根手指,一边开朗地说道“我已经在心底里决定过,如果能让自己选择逝去的时间的话,就选夏天的了。”直到太阳升到高处为止都一直在高鸣的双音蝉如今,进入片刻的休息,等待着黄昏的到来。外头只传来了弟子们筹备祭典的声音。今天的过午时分炎热,但却寂静。这个夏天,也许的确非常适合死亡也说不定。脑中,不由得出现了这种轻率的想法。于是我悄悄地在手掌上写了个“人”字。“您,不害怕吗?”最终,我还是向这个男人提出了这个决不允许向一般病患询问的问题。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男人,沉默了数秒。天上的云彩缓缓飘动,男人脸上的表情也遁入了阴影之中,让我无法看透。没过多久男人总算开口作答了,但是那把声音,却明显和先前不同,听起来十分的低沉。“因为一个超越了死亡的诅咒,现在,也仍然在扰乱我的心绪啊。”超越,死亡。在我复述着这句话的时候,男人又一次轻抚了一下自己的指腹。“您想听听看吗?”我那沾满汗水的后背突然毫无理由地,感觉到了一股寒气。可是,我还是点了点头。这是因为,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感觉到了某种不应该置若罔闻的东西的存在。这是一股近似于害怕的直觉。“那天,正好就像今天一样炎热……”那一天我也因为,突然袭向太阳穴的剧烈疼痛,而出了一身粘汗,从浅睡中惊醒了过来。四处发黑的枕头又染上了新的血渍。也许是我的睡相太差了吧,叠在被子旁边的衣服也被弄得乱七八糟。那阵子,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美美地睡上一觉。你应该,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吧。比如说,对有谁在自己的面前死了啊,又或者是恋情啊之类的琐碎的烦恼耿耿于怀,结果搞得自己整晚都没合过眼。因为类似的原因,导致自己没办法安稳地,静静的睡上一觉的时期,在你的人生中,应该也有过吧。对我来说,这段时期就是从我十二岁开始,到我十五岁那一年的,那三年间。而我当时的烦恼,比这些更加的切实,并且还会伴有一些让人感到进退两难的问题就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脑髓就会像是被挖掉一样痛起来,疼痛会把我睡梦中的世界撕成碎片,我甚至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拉回了现实。当我趴在读书架上打瞌睡的时候,到钉食大人的住处跑了一趟腿之后,有时甚至在我洗脸的时候都会出现头痛,那些时候我只能放下手头的一切,跑去叫我的人的身边。不然的话,我的头里就会像是被深深地插入了一根铁棒一样,痛得更加严重,更加激烈,弄个不好甚至有可能会产生生命危险。这股痛苦不问时间,不问地点,一直在束缚着我。对,就连那个早上也是一样。我被这股痛苦惊醒过来之后,急急忙忙打算换衣服,但是因为我的其中一只手正为了缓解痛苦而搓着太阳穴,所以换衣服的进度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就在我总算绑好了带子的时候,一记新的疼痛又袭了过来,痛得让我倒在了榻榻米上。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在榻榻米上一点一点地爬着,在爬过了几个坐垫之后,总算是,奄奄一息地爬到了走廊上。一位身着墨黑色服饰的少女正坐在这条走廊上,看着我这一边。这位就是,我的主人。墨黑色的头发乌黑发亮。另外,她还有一双和她娇美的鹅蛋脸并不相配的,如同刀刃一般锐利的眼睛。真要形容的话……对,她就是一个给人一种裁纸一般的美感的,妖女。少女的手上还握着一个与她有着同样颜色的手缝人偶。和那种用于祓禊的人偶不同,这个人偶的头部缝得很稳,而且四肢上的每一根手指和脚趾也都仔细地再现了出来,这是一个咒具。另外,相信也不用我多说了吧,一根闪着钝色光芒的钉子正插在正好是人偶太阳穴的位置上。“你比昨天,慢了整整十五秒呢。”她低声这么说了一句之后,便把钉子从人偶的太阳穴上拔了出来,然后毫不留情地再一次扎了进去。我一边弯起身子一边呻吟了起来。“你穿上这个的话,我就饶了你。”她递到我鼻子下的,是我平时穿的那双草屐。可是,它现在和我昨天穿着它回来的时候比,却多了好几处明显的不同。草屐上沾着好几搓黑土。而且还传出一股像是烧了某种香一样的气味。草屐带的根部还标着一个小小的倒三角。一想到这双平凡之至的草屐在昨天到底被施加了怎样的咒术,我便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在被她用下巴比了比之后,我提心吊胆地穿上了草屐,下到了铺满小卵石的庭院里。暂时,还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在我姑且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也下到了庭院上,说道“我每拍一次手,你就走一步。”她以不容分说的口吻对我说完之后,便开始轻轻地,拍起了手来。我战战兢兢地,迈出了一步。就在我缓缓把右脚踏下的时候,我发现踏上去本应平实的小卵石地,却沉了下去。不,并不是那样,而是我的脚深深地沉入了地表的下面。脚踝下面的部分,就那么埋在了地底之下从我的眼中消失了。这本应不可能发生的一幕,让我不由得,发出了纤细的悲鸣声。她瞄着我慌慌忙忙打算把脚抬起来的那个瞬间,啪,又拍了一下手。之后坚实的土地也理所当然地,没有接住我逼不得已所踏出去的这只左脚,我的双脚就好像是被吸进去了一样一点一点地陷了下去。大地,感觉就好像一块羊羹一样易碎,又好像麦芽糖一样柔软。啪。我是想要把沉到地里的右脚给拉出来的,可是右脚却违背了我的意愿,沉得更深了。啪。左脚,也一样。我家里的这个让我没办法继续前进的庭院,已经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陌生的无底沼泽了。不,应该说,它像某只正张开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猎物的生物吧。啪。我的双膝完全没入了地里面。包住我的双脚的下半部分的,是一些又冷又湿像是泥土一样的东西。是一种沉沉的并且给人阴郁质感的东西。我的汗水,在不知不觉间滴落到了这种不明实体的东西上。啪。我现在就好像只有腰部上面的身体长在了地上一般。啪。可就算是这样,我那双已经没法看见的脚还是在擅自动着,啪,还在继续往下沉。我着急地看向她之后才发现,本应比自己矮小的她,现在为了俯视我已经需要把头完全低下来了。啪。她的嘴角上,隐约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她的这抹笑容,助我勉勉强强地,忍住了自己因为过于害怕而差点流出的泪水。因为我认为就算被她握着生死大权,可只要我内心中还保有那份与自己年龄相应的倔强,我就不能在她面前出丑到哪种地步。啪。连胸口都已经陷进地里了。我的双手正抓着地上的小卵石。可就算因为肺部被压迫而喘不上气了,贪婪的土壤也还是在继续吞噬着我,啪。呼吸变得困难,可现在却连剧烈咳嗽都做不到,胸中的苦痛只是一味地在加剧。啪。连我的手,我的脖子都已经陷到土里了。我就像是个快要溺死的人一样,用上自己整个身体,拼死在挣扎着。啪。啊,我要溺死在自己家的庭院里了。啪。眼前的每一颗小卵石的形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啪。我的意识,溶到了,黑暗之中。自幼就怀有据说优异得百年难得一遇的诅咒才能,并且还没有把这件事隐瞒起来的她,一直都被身边的其他孩子所嫉妒。别的孩子排斥她,暗中对她使坏,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