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忘却之物 雪的道路

                声音静静地从世上消失了。夜空里没有星星,四周如墨汁滴落一般,染得一片漆黒;地上却正好相反,积雪闪耀着白色的光芒,不让黑暗靠近半步。自行发光的雪。如果雪看起来会发光,那铁定是错觉。但这样比较梦幻,能帮助他忘记现在的状况。雪反射了等距设置的街灯光芒,所以看起来像是自行发着光。只要转过视线,看吧,街灯的光芒照不到的地面是一片黑暗。宁静太过可怕,所以他开始胡思乱想。被殴打的身体不听使唤。他感觉到体温渐渐下降。如果我是被丢在街灯下,或许不会死——他如此分析,露出苦笑。街灯照不到的这里又黑又暗,雪依然冰冷,而且根本没人路过,被发现的机率很低,以环境来说,拥有足以冻死人的条件。寂寥的临终时刻。和我很相配、「……哥也是看着这种景色离开人世的吗?」照着平时的方式说出的话语并未成声,只出现了一团朦朦胧胧的白色雾气。他终于明白自己一动嘴唇都乏力,死心接受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沙、沙、沙——踏雪声渐渐接近。不久后,轻快的脚步来到了模糊的视野角落,停在他的身旁。「你还真常受伤啊。」那道声音、那个笑容让他的泪腺松弛了。老大不小的他居然哭了。他把脸埋进雪里,声嘶力竭地呜咽着。因为他发现,自己希望哥哥能来接他。因为他发现,自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 ※回到老家的雪路雅彦来到父亲的书斋,浏览书架上的每个档案夹。他要找的是父亲担任市长时的纪录——秘书名簿。他找了许久,然而别说是名簿了,连与市政相关的资料都完全没找着,有的尽是卸任后的活动纪录。雪路叹了口气。他知道没这么容易找到,但是这里找不到,他可就没头绪了。老实说,他早已决定地毯式搜索只搜到这个书架为止。别的不说,他是头一次进入父亲的书斋,而且还是偷偷侵入,不紧张才怪。至于父亲的办公桌,他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碰。「……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有件事他必须弄清楚。偶然在旧报纸上发现的车祸报导。上头记载的死者姓「日暮」,曾担任私人秘书,事发是在十八年前。而另一个版面上则刊登了父亲的名字及旅人关注的人物——白石警部。奇妙的因果关联。莫非死于车祸的日暮某某人就是旅人的父亲?而他正是担任当时的市长,雪路照之的秘书——雪路忍不住如此联想。一旦开始联想,就再也停不下来,再也遏止不住。无论是私人秘书或白石警部,想了解他们的事,最快的方法就是从和他们有关联的人物下手。雪路不想和父亲直接碰面,才做出这种和间谍没两样的行为。他鼓足勇气搜找父亲的办公桌,但是除掉上锁的区域外,并没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他略微犹豫。该把锁撬开吗?「你在干什么?」穿着西装的六十多岁男性站在书斋门口窥看着雪路。他就是雪路的父亲雪路照之。雪路吓得跳了起来,因条件反射而打直腰杆。「您、您回来了啊!父亲。」「嗯。我问你在干什么。」「啊,哦,呃——对了!我是来借字典的!西班牙文的!」「西班牙文?你专攻的是英文吧?你借字典干什么?」「……我、我想去旅行。」这个谎虽然是情急之下编造的,但还算合情合理,雪路便继续扯下去。「我想您应该会有世界各国的字典,才来借用的。擅自进入您的书斋,对不起。」雪路乖乖地低头道歉。在锐利眼光的瞪视之下,雪路根本没有活着的感觉。打从以前开始,严格的父亲就是敬畏的对象,雪路对他从未抱持过亲爱之情。刚才的并不是一般家庭里小孩对父母说话的方式,但在雪路家却是常态。照之往椅子坐下,雪路则绕过桌子,来到他的正面。「旅行?哼,你有去学校上课吗?你今年已经大三了吧!还有空玩吗?别光顾着玩,给我好好用功。」「……就增广见闻这层意义上,出国旅行并不是无益的事。」啪!照之拍了桌子一下。虽然事出突然,雪路的神色却丝毫未变。「区区一个星期的旅行能够了解那个国家的什么?像你这种窝囊废还敢说大话!有空学西班牙文,不如先把英文练好!半吊子一个,要跟我顶嘴,等你超越你哥的成绩以后再说吧!」雪路点点头附和照之的怒骂,说了句「我告退了」以后,便离开了书斋。照之对待自已的孩子就像对待外人一样毫不容情。雪路认为他根本没有为人父的自觉。——窝囊废,是吧?这是对儿子说的台词吗?雪路早已习惯了,所以并未涌现任何情感。反正每次交谈大多是以挨骂收场,不用听又臭又长的说教,反而乐得轻松——最近雪路已经看开了。被蔑视是家常便饭。「啊,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从前您有没有雇用过姓日暮的秘书?」关上门之前,雪路像突然想起似地如此问道。照之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从前是什么时候?我哪来的空闲去记秘书叫什么名字啊!」雪路低头行礼,慢慢地关上门。大得夸张的雪路家除了本宅以外,还有别院。别院是给雪路的哥哥——胜彦住的。来到庭园中,走近五年前已化为仓库的别院,雪路想起了相差七岁的哥哥。雪路打从心底倾慕勤勉努力又温柔的胜彦。雪路上小学时,母亲过世了,自此以来,胜彦便兄代母职,这也是雪路倾慕他的理由之一。每当父亲责骂雪路,胜彦便会加倍疼爱。虽然胜彦有时也会斥责雪路,但雪路知道那都是为了自己好,所以能够坦然接受。胜彦和只知严格管教的父亲不同,他拥有爱这种感情。没有母亲,雪路仍不感寂寞,全都是胜彦的功劳。胜彦常这么说:「雅,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不用听父亲的命令。未来由你自己决定。」「兄长呢?兄长也是吗?」「嗯,是啊。我要继承父亲的事业,成为伟大的政治家。总有一天,我会超越父亲。这是我的梦想。」他那略带哀伤的眼神令雪路印象深刻。不过,看起来很帅气。品学兼优的兄长一定能够实现这个梦想。雪路全力替胜彦加油。——直到五年前那个下雪的日子,胜彦上吊自杀的那一天。「……」现在回想起来,那天胜彦所说的梦想,其实是向父亲复仇的誓言。胜彦独力承受把理想强加在孩子身上的父亲压力,一面保护弟弟,一面为了超越父亲的理想而奋斗。最渴望母爱的应该是胜彦,但却没人可以依赖,最后终于崩溃了。胜彦垂吊于别院房里的那一幕,雪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没有要事,雪路绝不会踏进那已成了心理创伤的别院,只会偶尔像现在一样从外眺望。别院已经无人使用,也不会有人想使用,但雪路没打算拆除它。这是烙印。对实行过当教育的父亲。对无法拯救最爱的哥哥、只会撒娇的自己。「哈,哈哈……我真是学不乖啊。」每次回家,雪路总是会回想起许多事,因此他一直极力避免回家。即使回到家,他也尽量不去注意别院。然而,他的视线总是忍不住飘向别院,脚步总是忍不住走向别院,每每又落得黯然神伤。雪路转过身,返回本宅。正当他横越庭园时,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兄长。」在犹如轻喃般的小小声音呼唤下,雪路转过头去,只见一名打扮高雅、具备大家闺秀风范的女孩紧紧黏在他背后。是雪路同父异母的妹妹——丽罗。她今年应该上国中了。仍留有稚气的妹妹头宛如求助似地仰望着雪路。「嗨,丽罗,好久不见啦。过得好吗?」丽罗微微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脸庞似乎正对雪路倾诉着什么。「怎么?肚子饿啦?」丽罗又再次点了点头。时间刚过中午。雪路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丽罗迈开脚步。「这么一提,你刚才跑去哪里啦?」刚才丽罗是从雪路背后出现的,表示丽罗刚才也在别院。这可怪了,打从以前开始,丽罗就说别院感觉会有鬼出现,很恐怖,根本不敢靠近半步。丽罗只是以面无表情的脸庞望着雪路,并未回答。……算了,这丫头也长大了,爱待在哪儿是她的自由。雪路在本宅的厨房里随便找些可用的食材来做午饭,这段时间内,丽罗依然紧拉着他的衣袖不放。虽然有点烦,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