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接着睡回笼觉。中午开始在房间里工作,晚上也继续工作,天亮了就睡觉。根本是肉鸡。我大学毕业后的这三年来,就是在当小说肉鸡。人们饲养肉鸡是为了宰来吃,它们活着的理由就是要让我们吃。这种生命型态没有任何浪费与发展性。我也是一样。我除了写小说以外什么都不会,写小说就代表我活着。从某种角度来看,我是个小说笨蛋。一种做不来其他工作的笨蛋,所以只好当个只会写小说的笨蛋。我没有朋友——不管是朋友或女朋友,也没有作家朋友。我屈指数了数,但数完以上三种朋友还剩下小指和无名指,还有什么可以数的?我连可以缺的东西都没有吗?那可真是简洁,连缺乏的东西都缺。缺少缺乏,听起来可真哲学。所以呢,我今天也在写小说。只要稍稍少了点干劲就睡,睡醒就去上厕所、喝麦茶,又开始工作。最没有人生赘肉的人就是我,对于这点我还真有点自信。我的小说销售量还不错,跟家人同住,最常说话的对象是佐川快递的大叔。啊,这是因为再版样书之类的东西都是由佐川快递送到我家。这就是我的一切。记得好像有一首歌的歌名就是这样。这不重要,不过「你是肉鸡」听越来还真有点像是书名,不知道可不可行?要是对女生说这句话,多半会被宰了。那改成「你是土鸡」呢?莫名其妙。我这么自言自语。会跟我面对面的只有电脑荧幕。喀哒喀哒喀哒。要如期赶上截稿日明明是绰绰有余,但我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所以几乎一直在工作。真不知道出道当时的热忱跑哪去了,创作已经转变成单调的作业。我靠惰性动着的手指所交织出的故事,靠着惰性持续卖出。责任编辑对我作品的关注也变得越来越马虎,多半是因为即使几乎放任我不管,也可以得出一定的成果吧。不管在哪个环境,对待中等人才的方式都容易变得半吊子,无论在学校或社会都不例外。这正是肉鸡,透过管理化的饲养得出一定的成果。考零分的会被叫去接受热血教育,考一百分的会得到掌声与喝采,考六十分的只会被批个「可」就没事。也是啦,对考六十分的人真的很难说些什么。总觉得思绪到处乱飘,让我不想写了。明明一直在睡,根本不困,会这样还真稀奇。就算躺下来多半也睡不着,于是我坐在房间地上。电脑发出微弱的运转声,就好像是这个声响在管理我的生活,让我觉得自己跟这种保持一点距离的声响是同伴。我在老家的这个房间里生活了二十四年左右。书桌是从国小用到现在,书柜也是从国小就没换过,里面放了很多漫画和少少几本小说——古时候煮饭要先小火再大火(注:此处是谐音的文字联想。原文中「少少」与「小火」都是「チョコ」。)。不,这本无关啊。我看着书柜,上面排着《活宝三人组》(注:日本儿童文学作家那须正干所着的小说。),再旁边是我的著作,系列作品琳琅满目地占据书柜里不少空间。我事不关己地想着,真亏我写得出这么多书。不过,事实上里面掺杂了很多别人的想法。直到第三集,我都是自己想点子,之后则是以责任编辑提出的构想为基础,我只是根据这些构想来写成故事。我对于这种做法是好是坏没有兴趣。工作就是接来做的事。把工作分配给各个做得到的人,然后大家去完成,就只是这样。我做得到的事,就是写出可以得到一定评价的小说。我的文体基本上是把思考的水龙头开着不关,短短的句子一句又一句叠上去,这样一来会制造出跃动感。也曾经有人批判过我,说我的文章没有情绪和余韵。要是我的作品只有得到批判就没戏唱了,可是我还有戏唱,表示有人肯定我。肉鸡也是有市场需求的。「肯定就是把死心说得冠冕堂皇」,记得我在自己的书上写过这么一句话。我想起这回事,躺在地上。我连坐都懒得坐,体力下滑的程度一年比一年严重。如果用图表显示,下滑的坡度多半会险峻得需要登山家或滑雪选手才下得去,到最后则会变得像是在道路上干掉的蚯蚓一样吧。一定会的。即使如此,我大概还是只有写小说这条路可选。「……『始终如一』一说起来是很好听啦。」也就是说,鸡和我所供给的东西,差别只在于是食物还是消遣。「只有」这样。……到了二十六岁,我唐突地开始觉得,这样真的好吗?心想我是打算就这么当肉鸡活多少年?虽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过活才算活得精彩,也不知道活得精彩有什么价值,可是我对生活缺乏变化的情形,开始产生疑问与不安。是否我不该觉得,一直重复做一样的事情便能发生变化?这是爱因斯坦说的吗?那是骗人的吧?因为我就萌生了疑问啊,我在重复的过程中感到疑惑,对自己的生活提出疑问。全世界顶尖的智者,会否定我心中的变化吗?这是例外?是所谓的突变?如果我这么特别,怎么会当肉鸡?在地上翻身,书柜映入眼帘。最近增加的尽是自己的书。自从当上小说家以后,我极少看别人的书,这会是一年到头都在面对文章所造成的影响吗?我就是没有心思去碰文字,所以不会有新的外界资讯进入大脑。脑内知识没有变化,写出来的作品品质自然没有什么改变。这多半是恶性循环。明明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却什么都不做吗?我觉得真亏这样的人会想当小说家,也真亏这种人当得上。……但我一想到截稿日,这样的挣扎也就变得不了了之。截稿日像条绳子,不管我想去哪里,都会拉住我的脚,然后把我拉回到现实的木桩旁边。啊啊,不管去到哪里,我都是肉鸡。我站了起来,再度面对电脑。我什么都想不到,手指却像呼吸或眨眼一样,自然凭着一股义务感持续敲打键盘。液晶荧幕上显示出:「我的梦想就是过这样的生活吗?」我不看月历,房间里也没有月历,但从气候便能知道季节。现在是夏天,房间里的冷气很强,可是鼻内感觉很干燥,这是缺乏水分时会产生的症状。接着是下唇的内侧会出现一条垂直的线,就像干裂的裂痕。最后是喉咙会痛。现在这些症状都发生了。我一醒来的时候几乎都会这样。天气闷热得我想把所有皮肤换掉。拉开绿色的遮光窗帘,外面灰蒙蒙的,眼看随时会下雨。最近都是大晴天,实在希望能下一场雨来驱走暑气。我拉上窗帘,抬头看看时钟,现在已经过了中午。我先在床上伸伸懒腰,再连打几个呵欠,接着走出房间想补充水分,顺便吃个香蕉。我吃饭几乎都用香蕉打发,还真是连吃饭都没变化。YES,肉鸡。我走下楼梯前往一楼,冷气的保佑立刻从我身上消失,头发沾在脖子和脸颊上,厌觉像温温的洗澡水从脸上流下来。头发碰到耳朵感觉很烦人。头发留太长了,谁来帮我剪头发?把我这个长毛男变成一个清爽的青年。理发店没有外送服务吗?不,干脆把头发外送还比较快吧?想不通。我歪了歪头走在走廊上。母亲待在厨房。她几乎都在那里,从以前就这样。「从以前就这样」这现象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看起来又不像在打扫或烹饪,为什么一直待在厨房?我开始怀疑会不会我们母子都是肉鸡,拉出椅子坐下,上半身整个趴在桌上,桌子和我的表面都湿了。湿的二次方,不快感大概是四次方。母亲跟我说声「早安」,但这是讽刺我睡回笼觉,所以我没有回应,而是催促呆站在流理台前不动的老妈给我午餐。「老妈,香蕉。」「你要吃老妈的香蕉?」「你又没有好不好?」「哇哈哈!」「嘻哈哈!」我们一脸正经地相视发笑。真是有够无聊的玩笑,而且两边说话都很快。父亲说话也很快,所以很难判别我的思考方式和习惯是来自环境还是遗传。大概是两者混合造成的吧。母亲转身面向我,她手上没有香蕉,看来她不是为了给我香蕉才转身面向我。我沮丧地抬头看了看母亲,她还是老样子,以满是曲线的脸开口说:「你很闲吗?」「啥?」「看你的脸松垮垮的就觉得你很闲。」「这是遗传。那,有什么事吗?」「有。你去帮表弟写读书心得。」「……啥?」……读书心得?啊啊,是那个啊,所谓的暑假作业?记得我小时候还真有过这么回事。然后,我也真有个表弟。由于我们几乎只有在新年时会见面,所以我都忘了,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帮他写?」「你靠写字吃饭,这种事应该很拿手吧?」「什么叫做『这种事』?喂喂。」老妈,你是不是有所误会?小说跟读书心得可不是同一国的,不能用「这种事」囊括,差别大概和鲭鱼跟萝卜的差异一样大。而且我从来不曾写过什么心得感想,因为小时候遇到这种课题,我都是靠老爸和老哥解决,所以我根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