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领土战场地回到现实世界后,春雪感受着重力,为该不该睁开眼睛犹豫了好一会儿。他就这么持续将近十秒,最后总算慢慢抬起头来。傍晚六点的自家客厅里鸦雀无声,几乎要令他怀疑刚刚另一个世界的谈笑是不是幻觉。由于电灯都关了,光线相当暗。从窗帘微小的缝隙,可以看见傍晚天空笼罩在沉重的铅灰色里。视野中唯一在动的物体,就是墙上几乎只作为装饰用的类比式时钟上头那根转动得十分无力的秒针。春雪在沙发椅上轻轻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躺了下去。每周六的领土战,他们都会尽量先在现实世界中集合之后才沉潜进去,但没空时就会各自从自己家里或街上方便的地方参加。虽说BRAIN BURST一次战斗顶多只有一点八秒就会结束,但防卫战却至少得连续打上十场以上,所以包括战斗与战斗之间的空档,还是会有将近十分钟左右都不能去做其他事。今天由于黑雪公主实在离不开学生会,于是众人决定各自找地方沉潜——当然其中有个唯一的例外,那就是家住涩谷区的Sky Raker,她几乎每个礼拜都是以远端连线方式参加。而春雪总是不喜欢自己一个人从家里参加领土战争。理由非常单纯,因为忘我地打完连续十场以上的热战,跟伙伴们分享胜利的痛快或是败战的懊恼后,离线一看才突然发现自己身处无人的家中,会让他有种强烈的落寞感。直到去年秋天认识黑雪公主,从她那里拿到BRAIN BURST程式以来,春雪从来不觉得独处会寂寞,甚至还觉得这样比较自在。所以他每天一放学就冲出校门,逃命似的回到家里,躲进自己房间陶醉在电玩、动画、漫画的世界之中。在现实世界里跟别人说话——不,连跟别人待在同一个地方,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苦刑,哪怕陪的是千百合或拓武也不例外。短短八个月。当上超频连线者以来,只过了这么点时间,如今春雪却由衷地想跟才刚道别的军团伙伴见面。不,不一定要同军团的人,仁子也好、Pard小姐也好,甚至换成Ash Roller或Frost Horn也无所谓。他就是想透过“对战”跟人以拳交心,或是当起观众替对战提供热闹的讲解,在现实中见面闲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也行。“……我到底是怎么了……”(吐槽:网游也是能让死宅复活的)春雪把脸埋在坐垫里,紧接着在一阵家用网路的预设音效中,有个视窗于视野中央开启,但他不看内容,立刻用右手按下确定。反正一定是母亲写来说今晚也会晚归的惯例讯息。春雪立刻忘了这件事,在脑子里浮现出刚刚要说的话。——我到底是变得更坚强,还是变得更软弱了?对别人的恐惧有所减少,或许可以算是变坚强了,然而这也代表对别人的依赖有所增加。每天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那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但现在春雪却打从心底害怕,害怕失去自己这八个月来得到的小小人际关系网。尤其是其中一条牢牢系在内心深处,有如黑色丝绢般发出闪亮光泽,拉得笔直的丝线——明知这种想法很危险,但他就是无法阻止自己去想。昏暗的客厅里,春雪整个人趴在沙发椅上,用力闭起眼睛,双手垫到头后方,继续思考。丝线的另一端,当然就是拯救了春雪的恩人,同时也是他“上辈”的黑雪公主。黑雪公主现在是梅乡国中的三年级生,而今年的第一学期已经过了一半。也就是说,再过十个月、再过短短三百天,黑雪公主就要从梅乡国中毕业。春雪从来没听她说过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他怕得不敢问。就连这一刻,时间都分分秒秒不断逝去,仿佛成了一股以千倍速度消逝的急流。如果可以,他希望把剩下这十个月全都拿来跟黑雪公主在加速世界里度过。换算成那个世界的时间将有八百二十年,可说几近无限,但春雪仍然觉得完全不够。“……学姐。”他喃喃自语,用力握住坐垫一角。“嗯,什么事?”春雪觉得从回答声自非常近的距离传来。但他仍然趴着不动,想再听一次自己幻想中的黑雪公主答话,于是又叫了一声:“学姐……”“我在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啦,春雪。”这个声音不怎么温和,甚至含有几分真实的讶异,让春雪体认到自己的妄想力终究有限,因而往左翻身。结果,眼前离沙发只有五十公分远的地方,有双裹着黑色长袜的腿。春雪连连眨眼,茫然地将视线往上拉。他看到了长度绝妙的膝上裙、有着柔滑光泽的漆黑短袖上衣,以及胭脂色丝带。戴着钢琴黑配色神经连结装置的细嫩颈子、亮丽柔顺的长发,就连微微倾向一旁,美得甚至有些不像人的白皙脸颊,都带着压倒性的真实感填满了春雪视野。……不对,我的妄想力还真不能小看呢,竟然可以看到这么清楚的幻觉。还是说,我在无意识中执行了记忆体内的图片档?可是我应该没有这么高解析度的全身照……春雪一边想着这些念头,一边不经意地伸出右手,拎起百褶裙的裙摆一拉。不光是布料质感压倒性的逼真,连裙子底下的人体质量与弹力都从手指头上传来,春雪正觉得奇怪,下一瞬间……“你你你!”他听见了这样一声尖叫,右手啪的一声被拍开。接着是……“你……你这笨蛋在做什么啊!”轰雷般的斥骂声降临,接着苗条的手臂伸来,用三根手指捏着春雪脸颊,毫不容情地发挥强大的拉力。“咿……哈呼?”惨叫与惊叫同时出现之余,春雪这才恍然大悟。是本尊。不是幻觉、不是照片,也不是立体AR投影。货真价实的黑雪公主突然出现在春雪家客厅,而且柳眉倒竖。可是,为什么?怎么会?该不会是用传送的?难道是量子干涉?过了约三十秒,大概拉春雪的脸颊拉得够了,黑雪公主这才重重坐到他对面的沙发椅上,为他揭露谜底:“我说你喔,我明明就有按门铃!结果你连午安的午字都没说就开了锁,我只好直接进来啦。而且我在玄关也有直接开口跟你打过招呼喔!”“……”春雪记得在自己把脸埋进坐垫,用手塞住耳朵胡思乱想时,确实跳出了一个视窗。当时他以为是母亲寄来的邮件,连内文也不看就直接按下确定,原来那是通知有人按门铃的视窗。没改掉听起来都差不多的预设音效真是一大失败,事后一定要记得换掉。春雪先在脑内摘要里记上这么一笔,接着才挺直背脊开口说道:“呃、呃……学、学姐,欢迎光临。”“嗯,打扰了。”黑雪公主依然稍微嘟着小嘴,一边用力拉撑裙摆一边回答。幸好刚刚是往下拉,如果是往上翻,光处以捏脸之刑肯定无法了事。春雪想着想着,自觉到思考档次又偏到了奇怪的地方去。问题不在往上或往下,也不是黑雪公主怎么进来。为了解决最根本也最该优先解决的疑问,春雪战战兢兢地提问:“……那、这个……学姐怎么会突然到我家来……?”她身穿制服,而且地板上放着学校指定款式的书包,看来黑雪公主应该是直接从梅乡国中来的。如果有事要联络,大可在刚刚的领土战争反省会里说完,而且也可以用邮件或通话解决。不能用这些方式联络,也就表示……“……是有机密要跟我说……吗?”春雪补上这么一句猜测,但黑雪公主却耸耸肩说:“也不是啦……怎么?我连偶尔来玩的权利都没有?拓武跟千百合可来得相当频繁耶?”说着她又鼓起脸颊,春雪立刻让自己的脸以超高速水平往返:“不、不不不怎怎怎怎么会呢!我我我我高兴得不得了呢,只要学姐想来,每天来都行,干脆搬来我家都……等等我在说什么啊?啊,对对对对了不好意思我连个荼都没泡!我马上去准备,请学姐坐一下,等等,学姐已经坐下了啊对不起!”春雪总觉得再说下去会捅出无可挽回的娄子,于是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站起,全力冲进厨房避难。身后传来一句夹杂苦笑的“别在意”,听到这句话,他紧绷的情绪总算稍得舒缓﹒不是传达军团最高机密事项,纯粹是放学后来玩,就跟同班同学之间常有的行为一样、跟寻常国中生一样。一想到这里,春雪嘴角就渗出笑容。他辛苦地压住笑意,从母亲放在柜子里收藏的咖啡豆中拿出看起来最贵的一包,哗啦哗啦地倒进咖啡滤壶里。窗外铅灰色的阴郁天空经由墨色转为完全的夜空,这段时间春雪一直忘我地说个不停。包含了今天领土战的情形、最近的加速世界情势、明天比赛的事。不只这些BRAIN BURST的相关话题,他还谈到学校的行事跟各种谣传、杉并区的热门话题,最后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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