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往河川上游的方向,前去外公外婆家。途中可以在路旁看到的,大多是大大小小的溪流。而我们要去外公外婆家时,或许是因为季节的缘故,常常会是晴天,水面反射出的刺眼光线有时会令双眼感到惊艳。即使是同一条河川,它所展现的景色也会随著水流,以及时期而有所变化。我说不定也多少长高了一点。我把手放在头上,感觉到自己可能长高了。我们从乾燥的乡下,来到散发土壤香味的乡下。虽然在同一个县内,周遭环境却有很大的不同。我们经过大角度的螺旋状桥梁,又顺著溪边前行。当建筑物变少,色彩单调的山间景色开始变多时,我们通过最后的小桥,这才终于抵达外公外婆的家。外公外婆家的停车场大得夸张。甚至跟房子占地比起来,停车场还比较大。排水很差的土地正中间有著像凹洞的地方,里头还积著混浊的雨水,应该是前几天下的。下车之后,明明周围就看不到树,却从四周传来蝉声。是立体声啊。停车场跟房子之间有少许像是被黏贴在那里的植物生长,成为一道墙壁。那片植物另一头,就是外公外婆家的背侧。要特地绕到正面玄关也很麻烦,所以亲戚们来这个家时大多会从后门出入。进去的路上有间已经没有在用,屋顶已经发黑的狗屋。我有看一下里面,但里头只堆著毛毯,不见狗屋主人的踪影。我立刻离开狗屋前面。在土壤上走著走著,脚边传来了一股温热与气味。感受到这股烧焦般的味道,我甚至有种自己回来了的感觉。不晓得是不是脑袋变热的影响,视野也变得像是有水一样晃荡。「…………………………………………」如果已经去世了,应该多少会听到消息,所以我想它一定还活著。我想著它去年已经显得虚弱的模样,跟在父母身后走过后门。只是走进房内一步,空气就变得有些凉快。「我们回来了~」母亲随意问候一声后,马上传来了回应。「你们来啦。外公现在正好到邻居家去了,他一下就回来。」说著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外婆,还有一只狗。它原本瘫倒在地,但我看见它的瞬间,彼此都抬起了头。「小刚。」我走过母亲身旁,呼唤这个名字。它的牙齿露在外面,左眼有白内障。它已经是只重听的老狗了,不过现在的它很开心地摇著尾巴。我一蹲下,它就扑到我身上抱住我。我抚摸它放在我肩上的头跟细瘦的背部,为我们的重逢做问候。我们只有这个时期才能见面,所以刚好是一年不见。我把脸颊靠上它刺刺的毛。「唔~为什么它都只亲近姊姊?」我妹不服气地嘟起脸颊。她的愤慨是来自类似饲育股长的矜持那种东西吗?「毕竟我们认识它的时间不一样久嘛。」我跟它从它还小的时候被领养,到已经是老爷爷的现在——一直是朋友。自从在彼此都还年幼时认识以来,我们已经有十年交情了。「抱月一来,它马上就动起来了。看来它光闻味道就知道了呢。」如此笑道的外婆从我小时候到现在,都没什么变。她这样也是挺厉害的。可是小刚没办法一直不变,它长大以后变得很活泼,然后开始衰老。它还小的时候,会开心地跳著过来欢迎我。它还曾因为开心过头不小心失禁。它现在的反应保守许多,但我希望我们当时的心情到现在都没有改变。以前外公家还有养另一只狗,不过它在两年前去世了。我打算等等去扫墓……不过,我想我一站到墓前,又会再次对自己感到疑问吧。有一件事我实在想不起来。「咦?抱月,你把头发颜色弄回来啦?」「好痛!」外婆边问边拔我的头发。就算只拔几根,会痛就是会痛。「姊姊她终于不当不良少女了喔。」我妹在那边乱说话。染个头发就被当不良少女,我们家老妹真的是现代小孩吗?「真可惜,染头发比较好看呢。」「咦?真的吗?」染头发以后,我从来没有被人称赞过。虽然美发店的人有称赞,但那是理所当然。「没错儿。」外婆面带灿笑做出莫名其妙的保证。看起来像是骗我的。「喔,你们已经来啦。抱歉抱歉,不小心就聊太久了。」外公从正面玄关走进家里。除了外公以外,他身边还跟著另一个老爷爷。那位老爷爷光是靠近过来,我就能闻到一股呛鼻的土壤味。不知道是被晒黑的,还是原本就那样,他的肌肤些微偏黑,长出来的胡子带有的白色格外显眼。他绑著蓝色的头巾,衣著也像沙漠居民那样松垮垮的。亏他有办法穿那么厚的衣服在这种炎热天气下走动。而且我妹默默躲到了我背后,把我当挡箭牌。那是住在隔壁的老爷爷,她不记得了吗?「啊,是岩谷老伯啊~」母亲用有些孩子气的语调回应。被叫唤的老爷爷眼角显露笑意。「这不是良香妹妹吗?」我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名字后面被接妹妹两个字。居然叫她妹妹。「你那什么眼神啊?」母亲眼睛很利地发现我的反应。「没有,只是感觉很不搭。」「哎呀~你真嚣张。抱月你真嚣张。」母亲从后面拉我的耳朵。接著,被我用脸靠著的小刚就对母亲吠叫,进行威吓。因为我把耳朵靠在它嘴边,它这样突然一叫吓到了我,然后——我又一次很感动地感到惊讶。「嘿嘿嘿。」我直率地为小刚站在我这边觉得高兴。理解到这一点的自己笑了出来。「唔~」母亲放开我的耳朵后,就故弄玄虚地唔了一声。之后我没有多问什么,她就擅自问说:「那个啊。」「怎么了?」「不觉得叫你抱月月好像还不错吗?」这跟刚才的情况到底有什么关联?「抱~月月!」「烦耶。」这个当母亲的到底在想什么?我们谈著这些的时候,外公跟老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人影了。「他们说要找人凑一桌打麻将,就跑掉了。」外婆傻眼地告诉转头寻找他们身影的我。看来他做问候时那挺奔放的态度依然一如以往。笑著笑著,就看到了小刚摇摆的尾巴。它身上的毛皮已经衰老得松松垮垮,摆动的力道已经完全不比全盛时期了。「……小刚。」我再一次呼唤它的名字,抚摸它的背。我的心底感受到一股犹如心脏冒汗的湿气。我们也各自解散去放行李。我留下小刚,跟妹妹一起前往房间。我们被分到二楼的房间。爬上真的非常狭窄的楼梯后马上就会抵达的那间房间,听说原本是母亲的房间。房内也是小到光摆一个不怎么大的床就占满了房间的长边,而且没有整理过。里面还保持母亲住在这里时的模样。床脚旁的壁橱还堆著当年的《少年JUMP》。壁橱的纸门画有遥远都市的夜景,把房内光线弄得稍微昏暗点后,再从床上观赏纸门的夜景,心灵就不知不觉沉静下来了。图上有椰子树跟海,说不定是外国的景色。至少,那两种都是我的生活圈中见不到的东西。「床还是一样窄啊。」因为是跟妹妹一起睡在这里,会觉得床一年比一年窄好像也是理所当然。我想比起我,我妹应该成长比较多吧。不是这样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我隔著衣服捏捏侧腹。「姊姊你再瘦一点,床就会比较宽了。」「哇哈哈。」我对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好好地施以她应得的惩罚。我不管倒在房内发出「…………………………………………呸噗」声音的妹妹,回到一楼。我不经意找找小刚的身影,也立刻就找到它了。小刚沉沉瘫倒在通风良好的客厅角落一片阴影下。它原本闭著眼,但我一蹲到身边,它马上就缓缓张开眼睛。我挥挥手示意没事后,它又像是理解了我的意思般阖上眼皮。气氛变得寂静,令人连传入屋内的蝉声都不会多加留意。我有种只有小刚周遭的时间失去了色彩,在黑白色调中流逝的错觉。感觉像光为我们的重逢感到喜悦,就用尽了力气。这样啊,原来你高兴成这样啊。我大概也跟它一样。我抱膝坐在小刚旁边。我噤声不语,甚至屏起呼吸,和它分享同样的空气。以前有两只狗,但现在只要小刚乖乖的,就不会听到狗叫声。两年前去世的,是比小刚更早开始养的狗。它也相当长寿。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我们认识的时候,它已经是成犬了,所以我跟它的感情是没有像小刚那么深厚,不过它也对我敞开了心胸。被告知它死掉的消息时,我有哭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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