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深夜的雨总算停了,从弁庆桥能望见井然有序地种在沟渠外侧石墙边的樱花树,只见花瓣悄然飘散于苔绿色的水面上。淡蓝色的晴空下,蕴含湿气的春雾使纷杂的东京街头打上一层柔焦,马路上交错而过的车流声,宛若跟随季节更迭迈向新人生的年轻人们加速鼓动的心跳。「……哈啾!」纪尾井町轻柔地笼罩在暖阳与春雾(里面几乎都是花粉)下,河野悦子走在上班的路上,拼命吸着喷在立体口罩下的鼻水,头晕眼花地走进景凡社的一楼大厅。空气清净机的噪音在天花板隆隆作响。很好,来到这里就安全了,我已经吸到不能再吸啦。悦子从包包中拿出面纸,拉下口罩大声擤鼻涕。眼睛也好痒,但她不想毁掉细心夹卷并涂上厚厚睫毛膏的眼妆,所以抵死都不揉眼睛。时尚需要忍耐,美丽就是与自我挑战。「早安~哇~河野小姐,你今天好丑、好像土地公喔。」公司的柜台小姐──今井赛西儿(日本人)已经坐镇服务台,以灿烂的笑容与恶毒的话语迎接她。「……谁猪(知)道花粉症这妈(么)恐怖……东京好可怕喔……」「咦?你直到今年才第一次得花粉症吗?」「嗯……差不多前天开始的。」「好可怜唷~」说归说,从今井轻快的语气,实在感觉不到丝毫同情心。悦子连发脾气都懒,径自走去搭电梯。日文的「第一次──」有许多用法。有些人会藉由第一次上高中、第一次上大学、第一次出社会等机会,摆脱从前老土的形象,开始盛装打扮。由于悦子在出版社工作,身边最常见到的用法是「第一次出道成为作家」、「第一次出道当模特儿」等。进入公司第三年,悦子「第一次的新体验」就是得到花粉症。利用第一次当高中生、第一次出社会的机会改头换面的耀眼仪式,她都好像错过了一样,回想起来令人在意。有一次悦子和今井喝酒时问她:「你第一次变漂亮是在什么时候?」今井回她:「从出生到现在,每天都是我的第一次。」她指的是「女子力」(注1)吗?悦子有听没有懂,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今井这名女子锐不可当。「早……哈啾!……唉……」「花粉症?」与悦子背对背而坐的校对部前辈──米冈光男从桌上抓起面纸盒,递给悦子。而悦子也顺从前辈的贴心,用力三连擤,接着点上眼药水。「上周末突然开始的,我都不猪(知)道东京是如此可胖(怕)的地方。你蒙(们)都怎么对付这个强敌呀?」「要先做好功课,尤其是在花粉特别多的日子拟定对策。对了,日本气象协会表示,前天晚上或当天清晨下过雨,天气又突然放晴、吹起南风的温暖好天气,花粉会特别严重喔。」「腊(那)不就是今天吗……」「你多吃点番茄(注2)吧。」「班(番)茄很贵耶……」悦子再次从面纸盒抽出几张面纸,揉成两条与红笔等粗的扎实纸团,塞进两侧的鼻孔里。多出来的面纸黏在涂了唇蜜的嘴唇上,米冈见了罕见地大声嚷嚷:「哎呦喂呀,你好歹也是待嫁姑娘家,弄成这样能看吗!」「没办法啊,我要是不绑(把)鼻孔塞住,鼻水会牛(流)个不停嘛。」反正被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人看到都无所谓──悦子心想,并且「呸」地吐出吃进嘴里的面纸。米冈刚刚难得男大姊语气火力全开耶──才刚这么想,米冈又用怪腔怪调的声音埋怨道:「你有没有一点身为少女的羞耻心呀?不管你衣服穿得再漂亮,都没有资格当一个女人!」「羞耻腥(心)能吃吗!我要是不绑(把)鼻孔塞住,今天就要当哞哞(毛毛)虫鼻力(涕)傻牛(妞)了耶!」「求求你用手巾捏住鼻子!你讲话糊成一团,我听得懂才有鬼好吗!」「就是哞哞(毛毛)虫鼻力(涕)傻牛(妞)啊~」「你们两个大清早就在那边制造噪音,吵死人了!还有!门口那位爆炸头!你哪位?」悦子和米冈被杏鲍菇(校对部部长)一吼,顺着他的眼神回头望去,只见一位留着爆炸头的高个子型男一脸困窘地呆站在门口。大约过了两秒,他才低头敬礼道:「不,没事,抱歉打扰你们。」他说完一个转身,悦子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冷冷冷冷冷(等)一下!冷冷(等等)啊是永!」悦子想也没想便追过去,背后传来米冈的吼叫:「拔掉面纸!」【校对】检查文章、原稿内容的错误或不合理之处,在确认后加以订正或校正的动作。「经过专家的──」。「──原稿。」出自《大辞泉》 悦子心想:用手巾捏住鼻子?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说出「手巾」这么做作的名词。手帕就手帕,手巾个头啦!他八成也会把「卫生纸」说成「卫生用纸」。──我也有花粉症,那真的很想死。来到无人的楼梯间后,是永望着拔掉鼻孔里的面纸狂流鼻水的悦子说道,接着从肩背式的rag & bone托特包中拿出几个小纸包,放在悦子的手心里。──这是什么?──甜茶口味的软糖(注3),虽然很难吃,不过或许能让你舒服一点,请用。我好像在哪里读过类似的桥段──悦子脑袋一隅忍不住东想西想,其他部分则被绝望感占据。约莫两个月前,她与使用「是永是之」为笔名写作、用「幸人」为艺名当模特儿的他,发展成好像有交往又似乎没有交往的暧昧关系,如今还被他撞见两个鼻孔塞面纸的蠢样。如果他有把悦子当成「蜜月期的女朋友」,肯定不想承认两人有在交往。不,他们真的在交往吗?真的算是男女朋友吗?到底是不是?不行,吃药的副作用让她脑袋昏昏沉沉,无法思考。「……遇上花粉症,连女子力也无力回天。」「这是什么励志小语?听起来一点也不文青。」午休时间,与悦子同期进公司的文艺编辑藤岩,在便当店前排队时傻眼地说。「我才没有刻意假掰,遇上花粉症,恐怕连文学都无能为力啊。」「吃药不就没事了?你去找公司的医生,他会开鼻炎的药给你。」「嗯,我刚刚去拿了,所以现在鼻子舒服多了,只是吃药让我头昏脑胀、无法做事情。」「你有工作要处理吗?对了,是永没来我们部门,跑来公司做什么?」「他说有事要找时尚杂志编辑部。」「哦~新刊访谈吗?但他又没登上版面。」没登上版面、不是为访谈而来。是说,他也没红到会接受专访。《Aaron》是景凡社针对二十多岁的男性族群推出的时尚杂志,是永今天与所属的模特儿经纪公司来编辑部打招呼。会面结束后,他顺道去了校对部,想看看悦子在不在里面,结果撞见鼻孔塞着面纸的悦子与米冈争论不休。悦子不指望「如果有洞,我想跳下去」,而是恨不得自己挖个洞跳下去。是永是之矢志成为作家并摘下新人奖出道,其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写作风格吸引了小众书迷的支持,至今以作家的身分出版了好几本作品,但由于稿费不足以糊口,所以现在依然将本来是正职的模特儿工作当副业。又由于他当模特儿也不怎么走红,只好在咖啡厅的厨房打工。说穿了,他的正职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悦子接过两个便当,返回校对部。藤岩已经早她一步拿到便当,迅速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藤岩向来不刻意与人套交情,悦子还挺羡慕她的。「拿去,你的胶原蛋白便当。」冷清的校对部里,只见米冈罕见地利用午休时间赶工校稿。悦子将便当和找的零钱递给他。「谢啦。」米冈从找零中挑出五十日圆,说「这是小费」,放在悦子的手掌心。「赚到啦!明天也交给我吧!」「狗腿子。」「闭嘴,半人半妖。」「你讲什么呀?」「你的内在啊。我昨天吃披萨时灵光一闪,觉得这句话用在你身上太贴切了。」米冈讶异地望着悦子,悦子从他的表情察觉一件事。「你家是不是从来没叫过外送披萨?」「嗯,我没吃过那种东西,不过我老家的院子里有石窑,我还挺常自己动手烤披萨的。」你这个温室里的嫩草(还是花朵?)!悦子在内心大叫。由于解释起来颇麻烦,她最后说了「反正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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