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菈琪旭」浮在黑暗中,一块一块地追逐陶片状光点的同时──少女察觉到自己就是在作梦。本来所谓的梦,指的是整顿记忆的过程。她好像从谁那边听过这句话。据说,人在清醒时所做的思考,等同于把收纳在心灵书架上的各种记忆拿出来摊开在桌上;人在睡眠时,那些记忆会再次回到书架上的正确位置。所谓的梦,就相当于每个人在整理书架的过程中都会出现的现象……不知不觉就开始阅读手上的书籍。自己这个书架所散落出来的几个回忆,从触手可及的部分开始翻阅,直到另一端。她透过这个方法来探寻自己的身分,试图回想起来。──一起怀抱梦想吧,纳莎妮亚。就当作是代替你已经破灭的梦想也好。──有朝一日,一起创造出属于我们家族的国家吧。在宛如修缮得不够彻底的家畜棚屋一般,有点脏的房间里。──希望你能跟缇亚忒好好相处。──请你把她当成一个女孩子来对待,让她能活得像个女孩子。在下著冷雨的街上,休息处的屋檐下面。──我再也没办法对妖精族的未来抱持希望了!──连那些孩子都要被污染的未来,我连想都不愿想!在以熊熊燃烧的飞空艇残骸为背景的情况下。──我很怕大家都不见。我讨厌害怕的感觉。──不过,我也不希望自己变成发生任何事都无动于衷的人。在百花齐放的原野,做著要送给朋友的花冠之际。──我没事的。我一个人也没问题。我照样能幸福。在因为祭典而喧闹不已的夜晚街道上,观赏迈入高潮的人偶剧之际。──在这世上,有的夫妻也是婚后才开始培养感情的吧?──至少现在的我,对于这样的心境感到很幸福。在狭窄的个人施疗院的一处室内,与大块头医师面对面的情况下。回忆的细节之处都很模糊,时间轴也跳来跳去的,而且她根本连这些事是否实际发生过都不确定,就这样追寻下去。(幸福……吗……)她突然注意到旁边有人在。照理说不可能有这种事。这里是心灵的内部,只有她自己一人才对。少女感到困惑,但困惑过后,她立刻意识到了。没错,这里只有她自己一人,所以旁边那个人也一定就是她自己──或者说是自己的另外一面。『我曾经希望一个人幸福,他是我很重要的家人,但是……』对方主动跟她说话了。或者应该说,是自己主动说话吗?她无法将二者区分开来,而且那样做大概也没有意义。『我杀了他,了结了他的生命。』『这样的我,才没有资格获得幸福。』她看不见对方的模样。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两种悔悟,两种叹息,相互融合为一体。她们同时对彼此伸出手──彷佛祈祷一般,让手掌交叠在一起。有著挚爱的家人。希望他们能够一直保持著笑容。祈愿他们能够活下去。为了这样的想法与愿望,她愿意牺牲自己。然后……她觉得自己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事情。她这一路以来应该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不用再继续自责。她得到了许多笑容,令她足以如此认为。『要是威廉先生知道的话,一定会骂我的吧。』『要是纳莎妮亚知道的话,绝对会很傻眼吧。』嘻嘻嘻地笑著。啊哈哈地笑著。她……她们是坏孩子。让那么为她们著想的人死去,不仅如此,现在也在违抗他们的意志,不停重复做一些让他们感到生气、傻眼的事。『虽然我没有资格获得幸福……』『但是……』就算如此,也一定是……有个为这样的她著想的人;有个为这样的她感到生气的人;有个为这样的她而拋下一切,持续奔波的人。根据那个人所说,「我会让你幸福」这句话,是擅自断定对方还没获得幸福。这是猎艳专家、诈欺师和政治家经常使用的话术,让他人依赖自己的一种思想诱导。因此,那个人没有说这种只是用来取悦对方的话语,仅以行动来展现。尽管经常是白忙一场,尽管他的做法也很笨拙。不过,光是这样,她便非常开心。令人实在伤脑筋的是,能够感到开心这一点,没错,就已经是幸福了────她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天空。她视线稍微往下,便看见几十名士兵聚集在一起举著枪。(────)枪口对著她,士兵的眼神充满敌意。到这里她还能理解,但她没有意会过来这意味著什么。少女──缓缓地环视周遭,然后低头看著自己的身体。到处都破损的朴素睡衣上,笼罩著像是黑色礼服的东西。仔细一看,这件礼服是用类似细藤蔓的东西编织而成的,而且再细看那些藤蔓,便发现那只是没有实体的烟雾。虚无的黑色将她的身体束缚起来。而她的右手握著一把赤灰色的大剑。(────)这是什么剑?她想。这把剑应该具有某种重大意义,理当抱著某种庞大的情感来看待。然而,她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剑。她只能再次体认到自己是具空壳。有声响。稍迟过后,她才发现那是枪声。再下一刻,她发现自己被击中了。一颗因为冲击而扁掉的弹头陷入肩头,微微作痛。她目送弹头脱落后掉下去,肩上留下青紫的痕迹。她茫然地转动思绪。他们在做什么呢?「──菈琪旭小姐!」有声音。这一瞬间,少女醒了过来。有人叫出了名字。因此,一直被人用这个名字来称呼的心灵碎片便成形了。「啊……」与此同时,一股猛烈的重压向少女──「菈琪旭」袭来。心灵处于空虚状态时根本感觉不到的情感漩涡以及结合起来的情感锁链,像是要压碎才刚恢复了些许的自我似的,一齐涌了过来。其中有恐惧、孤独、后悔、怜悯、焦躁、私欲、亲爱和憎恨,也有将以上所有情感混合在一起直到失去原形后,所创造出来的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透过遗迹兵器莫乌尔涅结合起来的所有「伙伴」的心愿,以解开力量枷锁的妖精为容器,无穷无尽地倾注进来。「菈琪旭小姐!」声音的主人是个黑发的小女孩,那是黑猫……但特徵很不明显的兽人。那是她认识的人,也是朋友,一个很重要的同伴。名字是……什么来著?巨大的宅邸倒塌了。小女孩正试图从堆积如山的瓦砾缝隙间爬出来。她浑身都是擦伤,想必很痛吧。但她看起来没有放在心上,抬头看著这边。「菈琪旭小姐,这样……太危险了!请你……下来!」她的声音传了过来。即使处在如同暴风般呼啸狂吹的情感漩涡中,无数话语不断地敲打著,「菈琪旭」还是听到了小女孩的叫喊。「啊……」给个回应吧。她这么想著而微微启唇,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她花了一点时间在思索该说什么才好。血花绽放。小女孩的身体震颤了一下。她终于注意到士兵还在持续开枪这件事。那是流弹,或者可能是射中瓦砾后弹开的子弹。为了射落被旺盛催发的魔力给保护起来的「菈琪旭」,士兵使用的是火药量更多的枪。「啊──」张开的嘴巴差点就这样迸出悲鸣。那个小女孩像是想掩饰似的,那张濡湿血红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不可以。菈琪旭小姐,你不可以……生气。」「啊──」「……我本来就是……死人。这样……就够了。」「啊……啊──」「……所以……菈琪旭小姐……要活著……再次跟……费──」彷佛要打断这句话一般。小女孩的肩上又绽开一朵新的血花。紧接著,这次轮到背上又绽开了一朵。小女孩一声悲鸣也没有发出,就这样带著像是装出来的笑容倒在地上,然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这么多血是从那副小小身躯的哪里流出来的?瓦砾转眼间就被染成了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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