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年轻的四等武官自莱耶尔市被宣告会毁灭起,差不多过了半年。尽管这是早已料到的状况,但城市正顺利地化为鬼城当中。行人几乎天天在减少,原本热闹的商店街也陆续拉下铁卷门。幸好费奥多尔偏爱的面包店仍有营业。品项固然减少了,不过基本款商品依旧健在。他听从饿瘪的肚子之意,买下数量多到可以整袋捧在臂弯里的甜甜圈。「谢谢惠顾~」费奥多尔一边承受店员有气无力地从背后传来的招呼声,一边走出店铺。接下来,找个地方去吧。回营房吃这些东西就不太有滋味了。反正没弄到外出准许,也不赶著回去。再说难得换了便服,他觉得既然要吃,就该到景致优美的地方吃。费奥多尔叼著一个甜甜圈边嚼边走。这座城市特有的陈年金属味挑动著鼻子。这里原本是悬浮大陆群(Regulu Ere)首屈一指的矿山所在处。众矿工形同挨著陡急的山脊过活,他们所居住的区域直接构成了现有城镇的主体。当中没有可让像样的都市计画介入的余地。工棚搭起,道路拓出,供路面气动车行驶的轨道铺设完工。作为建材的石材立刻就短缺了,数量丰富的铁板便代司其职。从各处聚集而来的岩小鬼(Kobold)与紫小鬼(Gremian)陆续将采矿用的机械装置组装完成。无论是路面或墙面,都布满了来路不明的管渠及雷线之类。由金属打造的街容,即使在整座悬浮大陆群当中恐怕也绝无仅有。「嘿咻。」主要大街还算好走。因地而异,有些地方也保留了马车能通行的宽度与平坦度。然而只要稍微朝暗巷走,状况就变了样。首先,几乎没有平坦的道路可言,有的只是陡坡或相当陡峭的阶梯。沿著狭窄阶梯上上下下,描绘出一圈圈的螺旋。处处都幽黑昏暗,在外行人眼里看来,相似的景物更是连绵不绝。方向感这种东西很快就会失灵。顺带一提,指极针也不可能派得上用场。莱耶尔市是对外人不善的城市──假如有人这么说,莱耶尔市民大多会表示「说笑的吧」而一笑置之。若是要说,这座城市对任何人都平等。就算对我们这些当地居民,也一样毫无善意。而那些也全是过去式了。「哇啊,噢,噢。」费奥多尔踏著粗大管渠,将身体挤进狭窄的缝隙。他走在没有路的路上,拨开都市丛林而行。这座悬浮岛的矿山已经封闭了好一阵子。应该长时间没经过维修。沿途有几处老旧的铆钉已经脱落,还差点害人失足滑落。「……真冷清。」费奥多尔坐到粗大管渠上头,叼著甜甜圈稍作歇息。在视野一隅,可以看见有小型自律人偶(Golem)匆匆忙忙地跑过。它们只会依循制造时输入的命令,是可以忠实地动个不停的道具。还能接收复杂到一定程度的指示,在其范围内亦可或多或少赋予判断的能力。不过,它们对于指示以外的事情就完全无能为力了。那些自律人偶应该是制造来维修城里某台机器的。还有,它们收到的指示应该不包含「休息」这一句讯息。因此它们大概会像那样一直工作,直到在物理上损坏动不了为止。「真冷清。」费奥多尔再次发出同样的嘀咕,然后起身。他爬上位于废弃剧场旁边的小型螺旋梯,在尽头碰到沉重而生锈的门。在这座壅塞到极点的城镇里,能远眺的开阔场所有限。而在这扇门的另一边,位于略有规模的建筑物楼顶的那块地方,正是为数不多的眺望景点之一。在费奥多尔来到这里的路上,甜甜圈已经吃完快一半了。不过换句话说,他还剩另外一半。「嘿嗬。」费奥多尔用全身靠在生锈的门上并且将其推开。声响沉重刺耳。视野一口气变得开阔。在云海的另一边,太阳正要西沉。眼底有好似将铜板胡乱堆叠而成的骯脏街容。人烟稀少得令人吃惊的那片景色里,淡淡地弥漫著有如陷入沉眠中的安详静谧。有个女孩在。费奥多尔原本以为应该没有任何人在。他几乎可以笃定。因此他吓了一跳,叼在嘴边的甜甜圈差点掉下来。对方坐在广场一角,没有扶手的边缘上。她一边将腿晃来晃去,一边眼神空洞地望著远方。从那副模样简直感受不到生气。明明人肯定是活著的,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好比目睹了异常精巧的人偶,有种近似不安的异样感。从那张脸庞无法看清她的情绪。与其形容成空空如也,倒不如说是完全相反的表情。由于太多情绪交杂在一块的关系,看起来简直只像整片灰色的空洞。──啊~费奥多尔当场后退了半步。──这肯定是不该和对方有所牵扯的套路,对吧。他怀著十拿九稳的把握,决定转身背对那女孩。费奥多尔不会天真地思索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或者有什么麻烦。那还用说,肯定有。对方专程来到这种地方,还露出那种表情,原因不可能会是「最近有点不敢站上体重计」这样的小事。仔细端详以后,更能发现事情不单纯。这个少女既没生角也无獠牙,白净肌肤上并未裹著毛皮或鳞片,背后及臀部亦未长出翅膀或尾巴。有那种外表的种族俗称无徵种。受大多数人厌恶。甚至普遍被认为是不祥的象徵。不可以靠近,更不能扯上关系。反正横竖不会有好事。费奥多尔十分明白这些道理,因此──「很危险喔。」他真的被如此开口搭话的自己吓著了。费奥多尔急忙用右手「啪」地捂住嘴巴,可是当然来不及。话已经传到少女耳里了。少女简直像这才头一次注意到费奥多尔──尽管那不可能──她眨了眨眼抬起头,看向费奥多尔这边。视线交会。那张脸有了生气……不,恢复生气了。年纪恐怕比费奥多尔小一点,约莫十五六岁。嫩草色的轻柔头发随风飘舞,深绿色眼睛在夕阳映照下微微荡漾。糟糕。费奥多尔刚做完不能跟对方扯上关系的结论,一不小心就完全牵扯上了。「嗯?」少女带著孩童般的稚气脸庞眨了一下眼睛。「……啊~不要紧喔。我又不会迷糊到滑跤摔下去。再说底下似乎有储水,就算事有万一也可以放心。」少女说完以后,就低头看了自己坐著的悬崖底下。哎,事实确实如她所说。这下面有稍具深度的储水槽。摔下去也不至于造成生命危险才对。「不过,你在替我担心对不对,谢谢。」少女笑了。别无忧虑的迷人笑容。至少看起来是如此。甚至令人怀疑片刻前的阴霾该不会是幻觉或什么来著。「呃,我不是那个意思。」以时机来说,要将对话告一段落也无妨。即使就这样默默离去,也没有什么不自然才对。费奥多尔却补了一句。「照我看,你刚从其他城市来这里吧?」「嗯,对啊。」「那么,麻烦你听我讲一下。这座城市原本是大规模矿山的所在地。在邻近悬浮岛更新货币的时期,曾有大批采矿师聚集到此。用于采矿的机械装置陆陆续续地引进,根本来不及增建居住的区域。」少女不解地偏头。「尽管现在矿脉枯竭了,还是留著许多过去的影子。这座城市大半是由铜板和铆钉所构成,还有不少将山脉凿开后的斜面,安装于居住区各处的机械也仍在运作。」「唔……唔嗯,我是看得出来啦,这座城市的景观很奇特。」少女重新俯望城镇。「明明完全看不见泥土地,却有种温暖的感觉。和石砌街道别有差异,总觉得好不可思议。」「这个嘛……」你说有温暖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整座城市底下设置了让温水循环的大型机械装置……倘若如此讲明,不知道这个女孩会有什么反应。吃惊还是佩服;傻眼或露出扫兴似的脸;抑或是有笑有乐?「我想先好好地看一眼。看看我们的生命是用在什么上面。」──费奥多尔听见了内容不可思议的低语。「走在陌生的地方,欣赏陌生的景色,和陌生人讲话。这样一来,不就可以为了稍微认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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