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话 在阳台抽的烟。她搭公车的背影。如果有什么事情我现在能够做的话——伊藤宗一郎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来吧?」我说完,瞪着站在一旁的秋月孝雄。他乖乖站着,视线望着下方,短促地回了一句:「知道。」见他无意继续往下说明,我极力压低声音不高兴地说:「只说『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具体说说你的答案是什么?」「……我想,是因为我最近常迟到。」「你说什么?」「呃?」「什么『我想』!你光是这个月就迟到几次了?」听见我突然大吼,对面座位的女老师吓得看向我。被叫进教职员办公室又被骇人的声音威吓,一般胆子小的学生早就眼眶泛泪了,可是这个秋月依旧面无表情。这学生一双细长双眼配上削短的头发,样子看来聪明伶俐,再加上他沉默寡言,所以给人成熟稳重的印象。说坦白一点就是不讨喜,因此,我更加不客气地说:「你是不是瞧不起高中教育?这可不是义务教育!你以为你这个样子还是可以顺利升级、毕业吗?」我等着他的回答,但秋月还是低着头不发一语,不道歉也不辩驳,更没有恼羞成怒。正当我觉得这小子比想像中棘手时,突然有件事让我耿耿于怀,是跟秋月有关,但我却忘了是什么事,只记得那件事让我很不愉快。可是我忘了!到底是什么事?我想不起来,反而莫名地很想抽烟。当当当——扩音器里响起宣告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以及有些沮丧的气氛。「……够了,你走吧。再继续迟到的话,我就要叫你的家长来了。」秋月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是深深一鞠躬,便离开了教职员办公室。直到最后,我还是想不起来那件与秋月有关的事情。算了,想不起来就当是自己多心,也许根本就无关紧要吧。「伊藤老师好凶。」坐在对面的英文老师以开玩笑的语气,对着正在整理资料,准备带去体育组办公室的我说:「好歹也听听他迟到的原因吧。」我瞥了这位年纪比我大一轮的女老师布满皱纹的柔和眼尾,她总是站在学生的角度,把他们当成独立自主的大人看待,自然深受学生们的喜爱。我的角色跟你又不一样,我在心里直嘀咕。「秋月同学确实常常迟到,可是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再说,我记得他家……」「是单亲家庭。但是,有同样情况的孩子比比皆是,这不能当作迟到的理由。而且迟到的理由一点也不重要,高一这阶段最重要的是,让他们学会守规矩。」趁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我便抢先一步捧着文件离开座位起身。「不好意思,我下一堂是网球课。」「哎呀,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呢。」女老师看着窗外说完,便苦笑着挥挥手。「你快去吧。记得找时间吃饭。」我忙着准备资料和教训秋月,所以没吃午饭。这些她全都看在眼里,不愧是资深老师,任何事情都逃不过她的法眼,让我不禁有些佩服。走出教职员办公室,我忍住想要拔腿狂奔的冲动,快步穿梭在走廊上。距离下一堂课开始还有五分钟,我必须先去体育组办公室,把文件交给体育组组长,再到游泳池后方的网球场。没多少时间了。走廊上满是准备回教室的学生,不过,看到我的人,大部分都会惊恐地赶紧让路,只有几个看来像是不良少年的小鬼敢跟我打招呼。「老师,昨天的足球赛看了没?」「没看啦!快点进教室!」我曾是那个就职班三年级男生的班导师。我一边回答,同时心里烦躁地想,至少让我抽一根烟吧!教完第五节的高一网球课,紧接着第六节是高三的田径课。女体育老师临时身体不舒服请了假,所以今天男女学生都得由我负责。而我为了通知女学生们,又牺牲了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最后还是抽不了烟。今天要测试跳高,摆好男生用和女生用的两块跳高垫和横杆,我让男生和女生轮流跳,并且做了记录。相较于前一堂课像一群野猴子似的一年级男生,三年级的体育课,充满一股习以为常与倦怠的气氛。我能了解他们的心情,尤其这群学生隶属升学班,体育课对他们来说,算是偷空休息的时间,再加上男女生一起上课免不了有些雀跃。排队等候时,队伍里就有好几个学生神情愉悦,但还是不敢造次地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不会吧,你没吃过煎锅松饼?不是啦,我不知道那跟一般松饼有什么差别?那么,今天大家一起去南口那家吃吧?就是便利商店旁边那间。我断断续续听到他们的对话,隐约回想起,在那个觉得异性说的每句话,都耀眼新奇的时代里,所拥有十几岁特有的兴奋情绪。他们从一大早就经历了,五堂充满升学考试重点的课,最后这节体育课,就是他们放松的时间吧。想到这里,我毫无预警地一脚踹飞了脚边的水桶。锵!水桶猛烈撞上整地滚筒,在校园里响起轰然金属声。学生们目瞪口呆望着沉默的我,脸上的神情逐渐由困惑转为惊恐。「上课时不要聊天。杉村和米田,还有中岛和菊地,操场跑五圈。」我故意用不带感情的声音简单下令,并从一群闲聊的学生当中随便挑出四个男女生。虽然其他还有不少学生在聊天,但在这种情况下,惩罚不需要讲求公平,只要能在整个团体里发挥作用就够了。「动作快!」我对那群磨磨蹭蹭、面面相觑的家伙怒吼。他们四个人立刻跳起来跑了出去。我继续做着记录,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直到下课为止,再也没有一个学生敢开口说话。终于得以抽烟时,我也刚好想起了与秋月有关的那件事。第六节下课后,我吃着迟来的午餐,一边整理一整个学年的生活习惯调查表,接着两个小时,到我所指导的篮球社担任顾问,再回到教职员办公室,安排即将在月底举行的校外教学施行计划,到此才总算能够回家。累得不成人形的我,倚着教职员出入口的墙壁,确认四下无人,弓起背叼着烟,正以叹息的方式吐出累积在肺里的烟,就在这个时候。对了,他就是我昨天晚上梦到的学生。我仰望飘浮在紫色空中,像是碎片般的细细月牙时想起来了。那其实是个不好的梦。场景是在放学后的学生指导室,里头有三个人——我、百香里的母亲,以及一个男学生。当时作梦的我并没有发觉,不过现在想想,那个男学生应该就是秋月孝雄。在梦里,我拼命向现实生活中不曾见过的百香里母亲,还有八成是象征全体学生的秋月,解释百香里辞掉学校工作的原因。「可是你确实和百香里交往过,对吧?」她的母亲说。「老师们一直在对我们说谎吗?」秋月说。我则是不停渗出汗水,头低到都快要擦到桌面了,拼命思索该如何回答。「我真的觉得对伯父、伯母很抱歉,不过,我们之前也是认真交往的。百香里的……呃,罹患的疾病的确和学校方面脱不了关系。」「疾病?你是说,百香里生病了吗?」「两位老师之前偷偷在交往吧?男人不是应该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吗?」「你是因为百香里生病了才抛弃她的吗?」「再也没有人会相信伊藤老师说的话了。」完完全全是个恶梦。我摇了摇头,把烟蒂塞进携带式烟灰缸里,走向教职员专用停车场,正打算戴上全罩式安全帽时,才想起今天跟朋友约好要一起喝酒。这下子得把机车留学校了。踏出校门,走向地下铁车站,路上已经看不到半个学生。不过,沉默前往车站的返家人潮,以及空气里那股梅雨季节的黏人湿气,实在让人浑身不舒服。秋月孝雄在我从四月开始带的高一导师班里,并不怎么显眼。除了父母在几年前离婚后便跟着母亲生活,以及上学迟到的坏习惯以外,是个极为平凡的十五岁孩子。成绩中上,身上的制服整整齐齐,在班上也没有独来独往。在我的印象中,他没有参加社团活动——虽然有不少学生,不参加社团活动是因为品行有问题。不过,秋月的情况应该是因为家庭状况而忙着打工。他在体育课的表现也十分合群,听其他科目的老师说,他上课有时会听课、有时会睡觉,但不曾跟同学窃窃私语。他不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学生。对我来说,不必特别盯着他,实际上他迟到的次数也没有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今天叫他来,只是先使出杀手锏以求心安。正因为如此,我实在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和百香里有关的梦里?百香里并没有教我的班级,跟秋月几乎没什么交集吧?在新宿站转搭总武线的时候,再度开始下起雨,车窗玻璃一下子就沾上了点点雨滴。我茫然望着映着街灯的雨水,突然发现秋月和百香里的气质有几分类似。他们两人就像滴进水里的油一样,不会融入周遭环境,但并(继续下一页)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