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孝文上个月,祖母忌日那天我去扫墓。从自家开车过去,一小时左右到达位于山腰的陵园。万里晴空下,我和父母还有妹妹慢慢走过相当宽敞的陵园。本来还有另一个妹妹,但她去东京上大学,离开了家。在墓前闭上双眼,,两手合十,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坐在养老院床上的祖母。她脸圆圆的,眼睛眯缝着,满头的白发到处翘起。那脸上仿佛涂层剥落的旧土墙,复杂地浮现各种各样的皱褶。祖母微微低头露出微笑,却莫名显得不安,又像在害怕。那时脑中会浮现出祖母,实在意外。住进养老院前,还在同一个家里生活时,祖母是个可怕的人。她好像总因为什么在生气。我没见过那个人什么时候心情好过,特别是母亲常被她骂,其次就是我。在祖母眼里,母亲和我似乎非常相似。每当在家里感觉到那个人的动静,我总会缩紧身子。对于我,无论穿着、学校的成绩还是一起玩的伙伴,祖母总要一一过问。每当叫朋友来家里,她一定会找母亲问“那小孩是谁家的”,如果对回答不满,便要求我再也别和那人一起玩。我会极其讨厌自己的声音,起因便是祖母。——你这刺耳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我至今还记得,她说这话时瞧不起人的冷淡眼神。对于坂口家,祖母似乎有明确的定义。对母亲是坂口家的妻子,对我则是坂口家的长子,她都要求做到完美。而且,至少我的声音不符合她的期待。不可思议的是,我并不讨厌祖母。当然也不喜欢就是了。祖母就像是某种神明。信奉她不会带来美妙的恩惠。失物不归,盼人不来,也不见良缘。但若是坏了她的心情,我们就要遭殃,所以只能把这尊神供着。想必,我应该讨厌祖母才对。哪怕在幼年时的我眼里,那个人对母亲的言行都让人无法容忍。但当时的我不懂得如何反抗,甚至不太懂如何讨厌别人,只好一味低下头。据母亲说,祖母过去是个温柔的人,可因为某种疾病——母亲是这么说的,其实就是痴呆症的一种吧——她简直变了个人。祖母住进养老院,是我小学五年级时的事情。那个祖母会被父亲说服离开家,让我相当意外。自那之后,我继续害怕祖母,想把能讨厌的东西一直讨厌下去。但如今已经不同。首先想起痴呆症恶化、已经认不出我的祖母,心里总觉得寂寞。继续低着头,睁开眼睛,看到水桶底余下的一点水反射太阳的白光,我皱起脸来。在心里,我第一次有了想再见一次祖母的心情。*给茅森写信,就是那天夜里的事。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能下定决心。理由恐怕不止一个吧。自从与她诀别,这八年来每当季节变换,每当夜晚来临,后悔都在心中不断堆积,愈发沉重。或许是凑巧遇到扫墓的一天,到了晚上悔意已经让我无法承受。花了很大工夫,我终于把信写完。想写的内容数之不尽。如果把脑中想到的话语全部化为文字,恐怕一百张信纸也不够用。我尽可能小心细致地削减话语。努力写得不像在找借口。努力避开不该写的内容。努力写得有诚意。努力让这封信读起来不像情书。但这些我根本做不到。无论怎么写,这封给她的信里都充满借口、尽是多余的造作、带着几许负疚的秘密、又没能隐藏对她的感情。信写完后,我犹豫了一周。事到如今再寄信,会不会给她添麻烦?这难道不是单纯为了把自己从后悔中解放,却单方面把她拖进来吗?类似的想象几次拦住脚步。与其说是挤出仅有的勇气,不如说是被胆怯折磨得筋疲力尽,我终于把信放进邮筒。*茅森良子,她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吗?坐在校舍前的台阶上,我紧紧攥住红色的对讲机。手表的指针已经转过五点三十分。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