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罗兹家的兄妹我梦到了小时候的回忆。年幼的妹妹在蔷薇花丛间开怀跳舞,当初离开本家时明明她是那样的不情愿,结果一看到蔷薇庭园她就喜欢上这个地方,再也没有吵着要回家了。我的妹妹奈莉很喜欢可爱、美妙、绚丽的东西,不过跟那些东西相比,蔷薇园也是别具一格吧。看到妹妹开心,我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好事。当然,带她来别馆的人并不是我,但那好像是我的功绩一样。蔷薇园这种华丽的地方待起来怪不习惯的,不过妹妹高兴我也就不计较了。年幼的奈莉跑到我身旁,呼吸急促的她笑眯眯地递给我花朵编成的花冠。「来,哥哥你看!」她的脸颊跟苹果一样红润,不,这个地方是蔷薇园,应该形容成蔷薇比较好吧。我知道她呼唤我的意思,也知道她想要什么,因为她是一个小公主。我对奈莉微笑,拿起花冠戴在她亚麻色的秀发上,她的头发和花瓣同样蓬松柔软。所谓的冠冕,与其自己戴上不如请别人加冕更好──至少奈莉是这么想的。这是一个小小的加冕仪式,只不过这个加冕仪式蛮常召开的就是了。奈莉笑了,她其实想笑得更开心,却勉强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她还不满足吧,于是我说出了那句魔法的话语。「很可爱喔。」我学会奉承时还是不满十岁的孩子,然而我很清楚「很可爱喔」──这简短的一句话,可以让一切变得美好。因此奈莉多次举办花冠加冕仪式,不断企求我的魔法话语,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只要她快乐就够了。奈莉全身散发出幸福的氛围,主动扑向我的怀里,我和奈莉曾经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不过梦境的景色变了,那景色──大概──就是现在吧。奈莉长大不少,以往漂亮盘起的秀发变成失去光泽的散乱发型,蔷薇色的脸颊也沾上了煤灰,不晓得是在哪里弄脏的。……等等,失去光泽?煤灰?为什么长大就会变脏呢?奈莉的侍女怎么了?把她的装扮打点好不是侍女的工作吗?怎么奈莉会变成这种村姑的模样?况且,我怎么会待在毫无高级家具的小屋里?啊啊,对了,我记得自己被逐出家门──「──哥哥!」「哇啊啊!?」眼前响起物体破裂的声音,我莫名其妙地被吓醒。神智不清的我左顾右盼,还傻乎乎地问到底怎么了。之后,我听到身旁传来无奈的叹息。「不好意思,打扰你舒服睡觉了。哥哥,你最好留意一下时间喔?」我茫然地看着身边的女孩,她是我的妹妹奈莉,长得亭亭玉立,脸上没有煤灰,头发也绑得很漂亮。奈莉双手合十,原来这就是我刚才听到的破裂声,她在我的面前用力拍手。「怎么了,哥哥,奈莉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没、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语毕,我才搞清楚当下的状况。没错,那是一场梦,我们小时候的梦境是事实,长大后就是常见的虚构梦境了。现在,我同样在罗兹家的别馆,而且还在蔷薇园里打盹。春季温暖的阳光洒落头顶,眼前是即将迎接生日的妹妹,妹妹穿着扎实布料缝制成的衣裳。嗯,光看外表的确是个淑女,她的侍女有好好工作呢,全部和平常没有两样。话说回来,我怎么会梦到被逐出家门呢……这应该不是预知梦吧?就算我的个性温吞散漫,父亲也不会和我断绝关系才对……但愿如此啊。「奇怪的梦,是怎样的梦呢?」奈莉俯视我的脸庞,那双大大的亚麻色瞳孔充满了好奇心,眼角稍微有些上扬,每次看都像猫咪一样。「也没什么……不值得一提啦,我早就忘了。」「我知道了,一定是色色的春梦对吧!哥哥真是太肮脏了,这个地方可是奈莉神圣的蔷薇园耶!」「为什么会变这样啊!?」「哥哥这个年纪的男生,会梦到『说不出口的梦』,一定是那种内容啊。」「我又没承认是龌龊的梦!奈莉,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确实啦,我是有做过不敢对奈莉说的梦,但刚才的梦境不是那样的……奈莉凝视着我嫣然一笑,好美的笑容喔。「当然是奈莉的完美王子啰。」你追求的王子,真的是这样的吗?「对了,哥哥,你没时间在这里耗下去了,你下午要去找神父不是吗?」「啊啊!」没错,奈莉说得对,神父借我研读的拉丁文书籍,我答应过今天要归还的。如果因打盹而不小心迟到,未免也太不像话了。我赶紧拍掉身上的杂草,准备站起身来。奈莉叫我等一下,她的指尖移向我的脸庞──正确来说是嘴角。「口水都流下来啰,太邋遢了。」奈莉用姆指擦拭我的唇边,我大概是一脸愣头愣脑的模样吧,脸颊也好烫。我知道自己脸红了,我还以为她要帮我拿掉杂草呢。「你、你跟我说我自己会擦啊!更何况,你干嘛用手帮我……!」「唉呀,难不成用舔的比较好吗?」我吓到岔气了,这孩子在说什么啊?今天的奈莉怪怪的。「哥哥你在害羞什么,我是开玩笑的啦!」不是开玩笑还得了啊。「那、那我先走了,谢谢你叫醒我!」调整好呼吸后,我仓皇地向奈莉告别。临行前,奈莉在背后对我说。「哥哥!今晚的事情你可别忘啰!」我当然不可能忘记──今晚,是奈莉的十四岁生日宴会。奈莉雀跃不已,也是今天要举办派对的关系吧。那么,我得带给她美好的一天。◆◆◆我搭乘停在路边的马车,前往市镇的方向。别馆──对我来说已形同本家的这座宅第,随着车行渐行渐远。宅第本身规模不大,也没有宽广的腹地,却有一种品味典雅的风范。蔷薇园美丽动人,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闻到甜蜜的香气,因此这座宅第不知不觉间被称为「蔷薇之馆」,和我们罗兹家(Rhodes)的家名相得益彰。我们搬到这里是在我刚满九岁的时候,比我小三岁的奈莉当年才六岁。这里本来是祖父退下当主之位后居住的地方,但他很早就过世了。这么棒的房子没人住也怪可惜的,母亲和我们两兄妹就搬来了。父亲住在本家处理公务,蔷薇之馆的立地优良,搭乘马车很快就到市区了,本家则在更偏僻的郊区。当然,地处郊区的本家腹地更广大,仆役的人数也多上十倍左右。屋内拥有一切必需物品,想念书就聘请家教或神父,想买东西直接叫商人来家里就好。不过我不太喜欢老家,本家的土地太过宽广,有种空虚的感觉,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好,就是给人一种孤寂的印象。虽然我的艺术造诣不深,也很清楚本家和别馆的美感差异。去世的祖父海登.罗兹,似乎是一位审美观卓绝的人物,蔷薇园和馆内的装饰都是依照他指示安排的。每一根柱子精雕细琢,抬头仰望天花板还有美女微笑的图样,据说那是临摹希腊精灵绘制的,详细内容我也忘了。总之馆内各处美轮美奂,足以让人看得目瞪口呆,本家的天花板则是全都涂成白色。一眼就爱上别馆的奈莉,一定是承袭了祖父的感性吧……至于我呢?我没有祖父那样的审美观,也没有父亲那种出人头地的欲望。没错,父亲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工作,终日奔波经营人脉。不过,我想尽可能安稳度日。身为长男,说出这种真心话绝对会被骂,我总有一天得背负罗兹家的基业。一想到要成为那个父亲的继承者,我实在难掩沉重。无论如何,未来虽然令人烦忧,现在我却很庆幸自己搬来这里。最棒的是,我可以随意到镇上去,读书和买东西这两件事,自己主动接触比较开心。就在我胡思乱想的当下,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了。车夫停下马车,告诉我接下来的场所无法通行。市中心的巷弄狭窄,得用走的才行。我向车夫道谢,徒步走向教会。说是徒步,其实也不用走多远,看着朝气蓬勃的街道,我开开心心地往前走,就在这个时候──「富裕的贵族少爷,请施舍我一点吧……」一位披着破布的乞丐向我低头乞讨,对方声音沙哑音调倒是蛮高的,也许是尚未变声的少年或女性吧……我看不到对方的面容,但粗衣破布里隐约可见毛发脱落的头皮,也许营养状态不好吧。我没有仔细观察乞丐的形貌,只是看那骨瘦如柴的手指还有极为乾燥的皮肤,不难察觉对方困顿的程度。这个乞丐应该活不到明年吧……搞不好,连要活过夏天都有困难。我知道这个乞丐很可怜,然而我也只能献上不负责任的祈祷,并做点些许布施。「用这个买点东西吃吧。」我低声回应,将手中的银币交给乞丐。耳边缭绕着乞丐常说的谢词,还有那句「愿神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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