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跟鬼魂站著闲聊也不太合适，因此我决定一边听布鲁诺怎么说，一边吃午餐。「我知道有个好地方！我带你们去这座森林里一个光线比较好的地方吧！来，这边，走这边！」「我不想偏离道路太远。」「没问题。离这里很近的，而且我自从变成鬼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这片树林里游荡。放心，我就像这边的主人一样！」这是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情吗？「快乐的吃饭时间，难道你不想在更明亮舒适的地方吃饭吗？」他说的也有一番道理。我想让拉比在气氛良好舒服的地方吃饭。「好。麻烦你带路了。」万一迷路了，还可以用指南针和技能来脱困。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不晓得哪里的谁曾经说过：「有了孩子以后就会变得爱操心。」但这一次，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布鲁诺带著我们偏离昏暗的小路走了一会儿后，来到一片花田，花田沐浴在从树叶空隙洒落的阳光下。「哇……！好漂亮……！爸爸，这里开了好多花……！」拉比高兴地环顾四周。一片花毯在我们面前铺展开来。花儿舒服地摇摆，吸收著只照在这一带的阳光。「真是惊人。没想到只是偏离小路走了一下，就来到一个气氛如此不同的地方。谢谢你带我们过来。」「我一直很想和别人分享这片花田。把这么漂亮的地方占为己有，未免太可惜了不是吗？──来吧，请坐！开始吃饭吧。」「唔，好。」布鲁诺是鬼魂，所以他当然不会吃东西。虽然我觉得在这样的对象面前吃饭不太合适，他却说：「我好几年没跟人坐在一起吃饭了。光是能让我参加，我就很开心啦！」他开朗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这大概是真心话吧。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要顾虑太多了。我拿出包著的面包和乳酪，用刀切成薄片，做了两人份的三明治，同时烧水泡茶。乳酪切块，直接叉在刀尖上稍微烤了一下。拉比喜欢把融化的乳酪放在面包上一起吃。「──老实说，我是为了寻找这片花田才到森林里来的。在我的家乡，人们都说这种花承诺永恒的爱情……所以我想在婚礼那天把花送给我的未婚妻，想说她应该会喜欢。」正准备开动的我和拉比停下手中的动作。布鲁诺手指的那朵蓝色花儿非常小。和其他花儿相比，它一点也不醒目，像是某种随处可见的野花。「啊！我说我自己的，你们不用管我，继续吃！」「哦、好……你继续说。拉比，我们吃吧。」「嗯、好……」内容听起来似乎会很沉重。就算要我们别管他，还真有点困难。我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把三明治塞进肚子里。「我生前在一个小村子的行政机关担任书记官。当然从来没有外出冒险的经历。」说到这里，布鲁诺露出了非常怀念的表情。「从这里到村子大概要半天时间，路程并不是很远，可是，即使是去天涯海角的冒险，我也会踏上我的旅程，因为我太爱她了！我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情，只要能让她高兴。」「嗯。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对吧！？所以我就下定决心来到森林里。当时我不知道花田在哪里，也不知道正确的地点。村里也有不少人带著花回去，但我觉得先问采花的地点再去的话，感觉有点像在作弊。」「所以你就没头没脑地在森林里徘徊……？」「话不能这么说。因为我一直相信爱情会引导我──可是，最后我还是迷路了。」「……」「我在森林深处彻底迷失后过了三天。那天下著大雨，我一个劲儿的走来走去，想找到离开森林的路。因为天气实在冷得受不了，还有一点雾气。」拉比紧抓著我的手臂，手上还留著大半个三明治。可是，当我问「不想听了吗？」以后，她又摇了摇头。她说不想吃三明治了，所以我先把剩下的包起来，等她之后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孩子们的感受性比成年人想像中的要强多了。在我和拉比相处的日子里，我好几次切身体会到这一点。或许也可以捂住她的耳朵，让她闭上眼睛，藉此保护她不被伤害。但过去的经验告诉我，这样不是办法。只要拉比要求，我希望她能够面对世界上发生的事件。如果拉比因此受到伤害，那就该轮到我出场了。「……要不要停下来？」「不，没关系，布鲁诺，你继续吧。」布鲁诺轮流看了看拉比和我，然后用比刚才更平静的语调讲述他的遭遇。「我走在悬崖边上的时候，不小心踩到泥巴滑了一跤。察觉情况不对的时候，身体就掉到半空中了。就那样头下脚上地摔到悬崖下面去。当我重重摔到地面上的那一刻，我的脖子、肩膀和脚的骨头同时发出奇怪的声音。等回过神来以后，我发现自己从正上方的角度低头看著自己的身体躺在一片血泊中。我花了三天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我不后悔走这一趟。因为我是为了所爱之人才这么做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幸福的死法。」这个男人死时留下了那么重要的人，为什么还能像那样微笑著？布鲁诺似乎注意到了我疑惑的目光。他露出模糊的笑容，然后补充道：「死掉以后我当然消沉了好一阵子，不过我这个人的优点就是态度积极。她也说过很喜欢我这点，所以就算变成鬼了也得笑著面对啊！」布鲁诺嘿嘿地笑了笑，忍不住害羞起来。当他提起未婚妻的时候，即使脸色苍白，也看得出来他是十分开心幸福的。他一定对那个人怀有很深的感情。「虽然我死了，但我想维持她喜欢的那个我。」「我懂了……」「……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才是正题，你愿意带『我』回到家乡吗……？」「你说的『我』是指遗体？」布鲁诺一脸歉疚地点点头。「其实我好几次想离开这片森林，可是每当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死亡的地方。我能强烈感觉到灵魂被身体绑住了。也许只要我的身体在这里，就不能离开森林……」「你想回到家乡？」「我想在她身边守著她……因为我是鬼，也只能为她做这些了……」我知道布鲁诺的愿望了。那么──我用眼神询问拉比，然后她小声反问道：「……要帮鬼魂先生吗？」我摸了摸拉比的头，点头同意。「布鲁诺，我们会尽我们所能帮忙。」「欸……！？骗人！？真的吗！？」「喂喂，这可是你自己拜托的，为什么那么惊讶？」「之前只有三个人听过我说话，但是他们都告诉我帮不了忙。因为鬼魂也付不出酬劳……他们说得没错，所以才会一时无法相信。」「帮助别人不会要求回报吧。」说是帮人，这次其实是帮鬼，但这不是重点。布鲁诺听到我的回答后，他睁大了眼睛，开始浑身哆嗦起来。「多好的人啊……！！」「一般都会这么想吧？」「才不会！！我在森林里待了快五年到处追赶旅人，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人啊！？我真的很感动……！！」「爸、爸爸，鬼在哭……」纵情流泪的布鲁诺口中反覆念著：「我太感动了！！」拉比抓住我的袖子不停眨著眼睛，被布鲁诺的气势吓得不轻。老实说，我和拉比一样惊讶。因为我们两个在情感表达上都算是比较含蓄的。布鲁诺则是会哭喊著表达他的喜悦，和我们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拉比在吃到美味食物的时候，或是发生了好事的时候，会笑咪咪地露出可爱的笑容；伤心的时候则会消沉地低垂著头。不过，即使是在这两种情况下，她也顶多会用如果不认真倾听就会被盖过的音量低声说「好高兴……」或是「好难过……」。那轻声细语的声音对我来说无比珍贵。不妙，差点偏离正题了。总之，布鲁诺太过丰富的情感表现，给了我们父女俩很大的震撼。是说，原来鬼魂也会流泪啊……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