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时立志修习神学,离开出生的山村后,孤身一人前往大学都市,做了流浪的学生。有勇无谋过甚的自己果不其然在暗礁上搁了浅,却没想到神指引自己遇到了堪称人生之导师的那两位,如此以至于今天。那之后,我便努力工作,也自认未曾怠慢学业。当然自己仍有诸多不足,但的确能感到日日的长进。于是,虽然不是出于自满,我从温泉乡纽希拉再次开始了旅程。这是约莫两个月之前的事。此时天下正因教会所生出的问题陷于大乱,我自己的旅程也立刻迎来了诸多难关。所幸在神的庇佑下化险为夷,竟还得到了望外的赞誉。近日来,虽然对这些评价之高感到困惑乃至畏缩,可我也终于能在贫弱的脊背上担起其责任了。接下来要做的仍是在信仰之路上不断前行,克制,磨砺自己。我名叫托托·柯尔。是希冀沿着神的路径前行的一只羔羊,不过……。「唔……」胸口的重量让我醒了过来。莫非是有恶魔出现,要试验我的信仰究竟几分真?那么正好可以凭积累的一身正气与之较个高下,我微微睁开眼睛,正看到曙光从木窗中钻入房间,映照出了闯入者的轮廓,其眉目鼻尖近在眼前。身子上一下子没了气力。从某种意义上,或许这也可以说是迷惑羔羊的恶魔。毕竟趴在我胸上发出安然眠声的,是个年幼的少女。她因为体型娇小,个子也不高,心情愉快时走起路来,看起来就像是轻飘飘的棉絮一般。然而真的趴到胸膛上,却会不由分说地让人体会到其成长发育。此情此景在她牙牙学语时自然是难以言喻地可爱,可同样的事情长大了再来做,就会在各种意义上令人感到沉重。我说教过许多次,但都被她一贯地当作了耳旁风,今天还是依旧趁着夜间钻进了我的毛毯里。望着缪莉熟睡的面孔,我从鼻子里叹起气来。缪莉是对我有大恩的前旅行商人罗伦斯与贤狼赫萝的独生女儿,我从她出生起就照顾她,所以她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淘气的缪莉总是喊着要离开自己生长的故乡山村,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最后更是不顾劝阻,偷跑出来黏着我踏上了旅途。缪莉的长发是不可思议的银色,这颜色继承自她的父亲。她的刘海与修长的睫毛不时颤动,口中模模糊糊地呢喃了两句后,又像睡着的猫一样,蜷缩起身体,把脸藏到了毛毯中。这副纯真无邪的模样的确会让人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可我随后才猛地回过神来。缪莉的脸被毛毯掩着,头正好顶到我的鼻尖。她引以为豪,日日精心爱护的发丝发散出一种不同于香油的,奇妙的甜香味。不过,我的鼻子莫名瘙痒,并不是因为被这柔顺的发丝挑动所致。而是因为她头顶上一对硕大的三角形狼耳。缪莉继承了狼的血脉,长着真真正正的狼耳和尾巴。有时候她的耳朵尖会瘙痒我的鼻孔让我醒来,但看着那耳朵随着她的呼吸声舒适地一起一伏,我咽了一下。可爱的少女,可爱的狼耳朵,毫无防备的睡姿……我并非是对这副模样咽下口水,而是因不祥的预感,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大叫出来。「该不会——」猛地掀开毛毯,趴在身上的缪莉立刻冷得缩起身体来。狼尾巴不高兴地摇来摇去,显得比以往更蓬松,在朝阳的照耀下好像还闪着光。准确地说,是从尾巴上飘散的无数细毛闪着光。「……哦,神啊。」我支起的脑袋落回了枕头上,双眼无力地望着天花板。缪莉掉下来的毛是灰中混入银屑般的色泽,它们在阳光中四散飘飞,看起来就像是雪花一样。这一幕也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然而世事并非都是美丽的。「缪莉,缪莉——」缪莉本人正悉悉索索地寻找着被掀掉的毛毯,我抓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她却贪睡地伏住耳朵,用尾巴拍打起我的手来。每拍一下,就有银色的毛发飘飞到空中。「缪莉!」「呜嗯……哥哥,现在不是还早嘛~……」说着,她终于抓住了毛毯,想要再盖回到自己身上。于是我对她说。「现在要立即开始打扫你掉下来的毛了!」缪莉是继承了狼之血的孩子。今年她也迎来了换毛的时节,然而这里不是纽希拉的温泉旅馆,我们此时正在旅途之中,今日是在他乡借来了贵族宅邸中的一个房间用以落脚。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缪莉是一只狼。「……唔嗯?」缪莉睡眼朦胧地露出困惑的表情,随即不知是不是毛发飘到了鼻子里,她猛地打了个喷嚏。地上和桌上落下的毛只要擦过一遍就可以去除,但粘在毛毯上的就必须得先掸一遍,再用手一一挑掉。客人若是把毛毯抱到井边打水踏洗明显就太可疑了,即便真要那么做,也得找到一个像样的理由。我建议缪莉为此演一出戏,结果她立刻吊起眉毛,涨红了脸,瞪着我说。「我都已经是大人了,才不会那样子呢!」改不掉撒娇的毛病,就算自称是大人也没什么说服力,但因为缪莉实在是很生气,因此「露了粗相」之类的借口是用不成了。结果,我们两人只好一同坐在木窗下动起手来。「唉……之前我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季节的问题……。现在罗伦斯先生在旅店里一定也很辛苦吧……」缪莉的母亲贤狼赫萝与女儿不同,没办法自如地藏起耳朵和尾巴来。这个时期,为了避免狼掉下的毛发在店里飘散,她只能足不出户地躲在房间中。可是即便如此,在店里还是行动自如的,何况夜里也能避着别人的耳目泡一泡温泉。所以关于缪莉的换毛期,我们更是至今都从不怎么在意过。然而,等到踏上旅途,问题就不一样了。「啊……手指头都酸了……」缪莉打起了退堂鼓。然而继承兽血者被世间看作是恶魔附体,若是被教会人士发现,当即就要被送上火刑架。想着这些,此时的苦劳实在无足轻重。「哥哥,你听我说,」她厌烦地扔开腿上的毛毯,我正想对她说「别发牢骚,继续动手」的时候。「如果啊,要是能在外面捡到一只和我一样毛色的狗狗,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嗯?那怎么——」话说到一半,我停住了。「尾巴上的毛不管再怎么洗,到了这个季节都瞒不住嘛。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能不能一直把耳朵和尾巴收起来。」要是如此,这种工作就要每日重复了。想到这里,我意识到缪莉的主意多少有几分讨论价值。「只要我装成一副天真可爱的小女孩的模样,把一只小狗带到屋子里来,应该也不会惹人家生气的。」她一脸淡然地说道。我很容易想象出她抱着小狗撒起娇来恳求的模样,站在兄长的立场上来看,这不是什么可喜的成果,但缪莉就是莫名地对这种事很擅长。她的母亲贤狼赫萝素来以其威严和娇柔双管齐下,牢牢地握住丈夫罗伦斯的缰绳,能自如地使唤操弄他,也许缪莉是从母亲身上继承了这一点吧。而且,用手一根根挑掉毯子上的毛,未免太花费时间了。「不过……怎么能那么凑巧地找到合适的小狗呢?」我问道。结果缪莉一下子丢掉毛毯,站起身说。「到街上去找一找就好了啊! 再说今天天气又很好!」该不会这才是她的目的吧……我在心里揣测道。不过今天很罕有地,确实没有什么预定的工作。有一段时间里,我们忙得如同暴风骤雨般,隔了数日,暴风又一次卷土重来。缪莉之所以会像幼子一样钻进毛毯对我撒娇,大约也是这段时间我太少陪她,让她寂寞了。「那,就听你的吧。」她立刻两眼放光,伸手拿起外套来。「好棒! 小摊,烤肉,炸串,砂糖点心!」我听着这令人担忧的咒文,一面对缪莉叹息,一面自己也站起身披上外套。眼下正是春天,不久之后想必外套也会变成多余。也许缪莉的雀跃正是这温暖天气所致。漫长难熬的冬天就要过去,美好的季节即将来临。我眯着眼看窗外,蓝天一望无际。「哥哥,快来!」结果被缪莉拽着袖子,踉跄了两步。望向天空,会因为季节变化而微笑的娴淑少女。我不是不希望缪莉成长为那个模样,然而如今这副充满活力的姿态或许也是她应有的面貌。何况,缪莉最不可小瞧的一点就是,只要愿意,她完全能扮演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来。「嗯?怎么了?」缪莉搂着我的右臂,好奇地看着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用左手摸了摸她的头,结果她一缩脖子和肩膀,显得很开心。「不过,烤肉只能买一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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