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可真阴暗。大门半是腐朽,被茂密树丛堵住入口更显狭小。踏脚石布满青苔,玄关更阴暗。没有门牌。出来迎客的女性年约四十,打扮就像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毛衣配裙子,脚上穿著白袜。以和子报上大庭之名。「请进。客人已经来了。」女人的语气寻常,虽然没有亲切陪笑,但表情沉稳。似乎早已习惯接待客人。屋内彷佛被溪雾浸湿冷彻骨髓。屋子本身似乎颇为古老,走廊阴暗,也有关著门的房间,但感觉不到人的动静。走廊地板冰冷得令人悚然。女人倏然在走廊左转。「就是这间……」她屈膝跪地,朝室内扬声。「客人到了。」──然后彬彬有礼地双手拉开泛黄的纸门。大庭坐在窗边。女人离开后,以和子脱下大衣。「抱歉迟到了……你等很久了吗?」以和子的声音向来很小。在她任职的大阪安土町布料批发店,也经常被人这么说。但她的声音清澈明晰,即使音量小,好像也不会让人感到不快。面对大庭时,她的声音总是变得更小。「哪里哪里,也没多久。」大庭态度闲适地说,以和子觉得他显然是等了很久。「这房子好阴森……」「嗯。不过,可以吃到美食喔。我只来过两次。我是想,一定要让你也尝尝。」大庭是五十一岁的男人,声音仍宏亮有力。听说他在学能剧的谣曲,或许是那个缘故。他曾邀请以和子加入能剧聚会,被她托辞「唯独那个就是不开窍……」推掉了。大庭和妻子据说也学茶道,但以和子也不碰茶。「不好意思,我毫无教养。」她曾这么说过。「那不算是什么教养。女人真正的教养,应该像你一样,喜欢『那个』才对。」大庭开玩笑说。「不,不是女人的。应该说是人的教养吧。能够从容享乐的余裕就是人的教养。」「你瞧,我年纪也大了。到了四十六岁,和旁人还有什么差别呢?」「差别可大了。这样的女子,看似寻常偏偏难以寻觅。若去花街柳巷会染上满身铜臭,良家妇女又会被浮世的道德伦理束缚……」「呵呵呵呵。」「只有你不同。像你这样的人,难得一见。」她和大庭才交往一年左右,雀跃的心情始终不曾淡去,以和子与心仪的大庭初见的瞬间,便羞于与他四目相对。在含笑的大庭凝视下,她垂下眼帘,不久便哭了。彷佛混杂喜悦与羞涩,激昂的期待几乎令她喘不过气,那种心情终于受不了紧张的压力颓然瓦解,甚至开始觉得「要是没来就好了……」,脑子一团混乱难以收拾。这种时候,以和子的肌肤,会缓缓泛出迟疑的血色。看似纤瘦是因为以和子善于打扮及姿势良好,其实她的身材颇有分量。她肤色暗沉,是瓷器那种有底蕴的白。细致的肌肤,与大庭见面时,彷佛自深处亮起灯火,带有淫靡的光彩。被大庭拉到身边,以和子嗫嚅:「……刚才的人……还会出现。」大庭充耳不闻。「没事,这里样样事情都很慢,是慢动作。先暖和一下否则会受寒。」他以含笑的声音说。室内只开著一个小电暖炉,好像是连暖气都没有的传统建筑。大庭浑身毫无赘肉,拥有肌肉结实的身体。以他这个年纪而言算是个子很高,骨架子也大。因为有一身坚实的肌肉,看起来显得很魁梧。「以前我这样就算是大块头了,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个子都很高。」他曾这么说过。以和子被大庭抱在怀里,每每总在想:「为何能够镶嵌得如此契合?」她不禁啧啧称奇。那种被拥抱的方式,以及男人落在她唇上,彷佛暖雪的柔软双唇,好像一切都完美契合。与其说身体,或许更像是人生的框架完美契合。而且大庭的身体虽然坚硬,以和子却不觉坚硬,手臂舌头嘴唇都柔软得无边无境。一点也不觉得是男人的身体,倒像是生命本身的黏稠汁液。身体自己发出满足的叹息,而那叹息包覆了以和子。这种感觉,在昔日交往过的那些男人身上从来不曾拥有。在大庭之前,是久野这个三十八、九岁的男人。以和子在布料批发店做会计已有十几年。店内员工有三、四十人,薪资低廉,充满家庭气氛。看似不起眼又内向拘谨的以和子,被当成粗俗平凡的女事务员。或许就如同以和子姊姊的想法,世人也认为她是「嫁不出去的沉闷老小姐」。但在情场老手看来,以和子的身边不知何处好像散发出某种东西,或者说是自然渗透出某种风情,总之那引来了风流浪子久野的接近。以和子只挑选看破自己身上某种风情主动接近的男人,私下悄悄来往。她无意结婚,因此与男人的逢场作戏也颇有乐趣,过得很充实。(最好能玩到七老八十……)以和子暗想。想到老了也能为恋爱燃烧生命就感到很满足。男人就是以和子的嗜好之一。久野第一次和以和子上床时:「果然……果然如我所料。」他因深深餍足而以沙哑的嗓音低语。「你是指什么?什么东西如你所料?」「肌肤。看著你的脸孔,我猜想你肯定有美丽的肌肤。还有声音也是。」「声音?」「对呀。是好色的声音。」「……这种话,从来没人对我说过。」「那是世间的笨蛋不懂得欣赏。内行人就知道。」「我可不是故意要发出好色的声音喔……」「不是,该怎么形容才好呢,你的声音会让人产生种种想像……比方说,这女人应该知道这招吧,被这样摆布不知会有什么反应等等,让男人感到烦恼,说到男人的想像,那全都是烦恼……」「可是,我从来不受男人青睐……」「少来了,你的好色很有深度。就像小火慢炖,味道变得分外浓郁,浓缩出精华了。」久野这男人很笨,但他用了烦恼这个字眼,而且能够嗅出以和子「浓缩出精华」的氛围,所以以和子认为他还算差强人意。只不过风流浪子毕竟底蕴太浅,以和子很快就厌倦了。相较之下是久野尚未浓缩出精华。以和子很想叫他回锅再用小火好好慢炖一下。所谓逐鹿者不见山,如果玩得太放荡反而显得粗俗下流,再也看不见女人心,不,或许还是与天性有关吧(这点如果与大庭比较就会很明显)。以和子与久野聊天时非常无趣。下了床的久野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只是一个不时习惯抖脚的小镇三流印刷厂老板。他会摇晃著身体,谈论他辗转听来的某宗教团体的八卦内幕。久野的母亲与妻子是那个教团的信徒,久野也为了拉生意被迫加入,但他讲来讲去都是在讲教团主事者的坏话。以和子对他急速失去兴趣,久野或许认为是他「玩过了」以和子,但其实是以和子这厢觉得「那种货色,不中用……」主动拋弃了久野。久野的长相还不错,戴著细框眼镜颇有点风流坏痞子的魅力,他自己似乎也很清楚这点,当初以和子就是忽然觉得他那种调调很有趣。唉,问题是,一切拿来与大庭相比就都没了颜色。目前以和子全心迷恋大庭,被他绊住了脚。大庭是京都九条的木材商。以和子有段时间特地去京都学习插花,就是在那个嵯峨御流的插花教室遇见大庭。当时大庭偕同妻子一起来,声称「是被内人硬拉来的」。大庭的妻子戴眼镜,脸颊丰润,是个看起来亲切随和、肤色白皙的京都美人,夫妻俩的感情好像挺不错。不愧是京都,插花教室也有许多年轻男子与中年男人来学习。以和子是在老师的推荐下特地来京都上课,但是和上班时间渐渐发生冲突最后只好中止上课。她不打算将来靠教授插花维生,也无意考取插花执照当作嫁妆,纯粹只是自己喜欢才去学插花,因此开始或结束都很随兴自由。「您不能再来了吗?那真是太可惜了。」大庭这么对她说。将近一年的时间,每次在教室碰面,他们顶多只会寒暄两句「您好」、「天气真热」、「今天好冷」这种话。「还能再见到您吗?」大庭温柔地这么说,以和子蓦然被大庭包住双手。天气正冷,没戴手套的以和子,觉得大庭的双手好温暖。而且,像是双手合十似地被男人的手心牢牢包覆,也是有生以来头一遭。以前就算和男人睡觉也没被包覆过双手。那时,她觉得:「这是个柔软的男人。」彷佛异次元软体动物般被大庭缠绕,以和子想,「这倒是很适合」。她觉得某处似乎完美「嵌合」。但那时候,以和子并不打算与大庭牵扯不清。过了一年,她接到大庭的电话:「我来大阪了……」大庭声称来横堀办事,与她相约在南区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