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带到美术教室里。不管是什么国中都一定会有的那个美术教室。然而,我所就读的私立指轮学园国中部,原本就将艺术相关的课程从正式课程中废除。像音乐教室、工艺教室、家政教室和烹饪实习教室,在很久以前,就跟著那间美术教室一起被处理成空教室。尽管已经在这所国中孜孜矻矻学习了一年以上,但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拜访美术教室。因此,在那之前完全不晓得有这个地方。做为一个空教室,学生在放学后当然可以自由使用。不对,「可以自由使用」这句话略嫌不足,更精准的说,应该是「他们占领了美术教室」。我无法用其他句子形容,毕竟当我一踏进美术教室,就看到这里被为所欲为地陈设了他们喜欢的摆饰。原本应该是不起眼的木质地板,现在覆盖著一条看似十分昂贵的长毛地毯,令人不禁想把鞋子脱了踩在上面看看。本来配置萤光灯的天花板,现在也改成悬挂水晶吊灯。学校统一选用的书桌和朴素的椅子全都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像从国外平行输入、品味独具的厚重桌子,还有张看起来一坐下整个身体就会被完全埋入的松软沙发──桌上的桌巾有著复杂的刺绣,设计得宛如新娘头上的头纱。插在巨大花瓶里的花也不像有专人处理过,彷佛在大自然里生长的样子。虽然这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整室的芬芳色彩不会凭空出现。新更换的壁纸上因为装饰著名画而带来拥挤感,照理说没上过美术课的我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但这幅画却有名到连我都知道。另外还有数个绝对不是素描用的石膏像雕像,它们被放置在室内的四个角落,有如教室的守护神般伫立著。教室后方有一个很大的水屋(注),里头毫不介意地并列著东方古色古香的陶器和西方的银制碗盘。尽管如此,这种混搭也不会让人不舒服,反倒巧妙地互补了。(注1:位于茶室旁的空间,用来准备及清洗茶道具。)被挡在黑板后侧的书架上放置了图书馆里可能都没有的奇珍异册──即使是旧书店,也一定会放在玻璃橱柜里展示的那种稀世珍宝。就连时钟也不与其他教室的相同,摆在这里的不正是那个吗?大家常常哼的那首名歌,稳重爷爷的古老大钟?最让人不可置信的是,教室内有张蕾丝床幔的床,那个一看就知道是很有历史价值的古董啊!我完全不觉得有办法放松心情躺在上面。床铺的整理方式,完美得看起来就像是电影里面才会出现的高级旅馆铺床。与其说这里是美术教室,不如称之为美术馆。有来过这里的人一定都会有这种想法。这种甚至用人间仙境来形容都不为过的突兀空间,竟然就这样存在我平常就读的学校里,面对这种现实我根本哑口无言,像被石化般无法反应。不对,让我像被石化一样的原因,并不是他们将学校设施违法装修成这样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虽然他们也不在乎周遭过于奢华的夸张装饰,不如说他们一脸惬意的样子,反而像要开口宣示这里正是属于他们的地方。话说回来,让我宛如被石化的理由,说不定是因为这四个男学生正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的关系。有四个男学生。事实上他们简直就跟这间美术教室巧妙地融合了──我曾亲身感受过不少恶意,但那种负面的东西应该跟他们的人生完全绝缘吧。维持这种石化状态一会之后,「啊啊?什么呀什么?这次还真的带来一个像墨汁一样的阴暗女子呀?」站在雕像前的粗鲁男子,像是把叫骂当作欢迎词一样,突然挖苦起我来,还为了说明我的阴暗把比喻都用上了。「你的阴暗程度,就像是那种会在新闻网站搜寻『遗憾』的人,先调查一下现在世界上有多少形容遗憾意思的词语,然后再一个人吃吃地笑的那种阴暗吧。」这比喻也太过具体了。不过谁会做那种事啦!我脑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无法做出任何反驳。不只是我,这间国中里应该也找不到胆敢反驳他的学生吧!就连敢这样做的老师都不一定存在。他看起来应该不知道我,但我早就久仰他的大名了──二年A班袋井满。身材高的他,站在雕像旁完全不逊色。一提起他的名字,不论在校内或校外都能造成轰动,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不良少年。也有人称他做不良老大。虽然这称呼有点过时,但用在他身上却十分恰到好处。这位男同学身上带著危险的味道,一脸凶恶的样子,光是被他那双细长的眼睛扫到,就会让人想逃跑。事实上,之前真的有女生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胆怯地哭著跑走了。在指轮学园国中部「绝对不能和他扯上关系的学生排名」中绝对领先的第一名──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跟他扯上关系。果然,跟传说一样,感觉是个讨厌的家伙。不过,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就像是老天故意安排要让我改口为他不是个讨厌的家伙,因为美术教室里的他跟平常在走廊上遇到的样子不太一样,松松垮垮的学生制服上系著围裙,头上竟然还绑了条三角巾。在他一脸轻视地对我说些难听话的同时,手上也拿著一块抹布──该不会之前站在那边,是为了要擦那些雕像吧?那张凶恶的脸和围裙、三角巾搭配在一起,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不适合的了。这令我想笑却又无法,毕竟现在不是一个可以吐槽的气氛。但这个欲言又止的气氛算不了什么,「喂喂,小满,不应该对第一次见面的女性说出如此失礼的话喔,我要对做出这种行为的你表示遗憾。你看,跟我说的一样吧,世界又披上一层遗憾了。」一个极为好听的声音传来,让这位不良学生露出一脸尴尬──受到如此温柔的声音所吸引,我忍不住望向那边,接著「啊!」地想到了什么。扎在耳后的头发并不同于平常在台上演讲的样子,因此不自觉地就把他当作别人了。但只须再看一眼就会恍然大悟──只要是指轮学园的学生,没有人不认识这个美妙动人的声音。这位在沙发上优雅地喝著红茶的人,正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咲口长广。他不仅是学生会长,还是蝉联三届的学生会长──在入学不久后的新生代表演讲中,正式选举都还没开始前就能够直接确定他当选了。就是有如此程度的名人演说家。他拥有可以媲美专业声优的声音,极具魅力且声入人心,不认识他的人,至少在女生中是不存在的。这样的学长,为什么会在这里?被称作不良老大的问题学生袋井满,以及可以说是模范生代表的学生会长咲口长广,没想到这两人会像这样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我不由得感到吃惊。再说,「小满」什么的,也太亲密了……逻辑上来说,这两人理当要像传言中无话可说般水火不容才对,明明是那种一触即发的正面代表和反面代表……结果,袋井同学却这样回了话,「哈、不要一边喝著我泡的红茶一边对我发牢骚好吗?」说完,只是轻轻耸了个肩。这根本不是什么一触即发的气氛!再说,泡红茶?这个不良老大?「呵呵,好啦好啦,小满你泡的红茶非常好喝喔。」「呿,你一直说这种理所当然的话我会对你失望的,长广。就像『再者,这项决定不具有法定效力』这句话一样让人郁闷啊!」暂且不论袋井同学意外讽刺的发言,这田园诗似的一问一答算什么啊!正当我摸不著头脑感到无言以对的时候,又有人朝袋井同学走了过来。「没错没错!咦,这女生不是还满可爱的吗?满满,你缠著这个小可爱说些什么啊?我还以为初次碰面你就要对人家求婚,说『一起住吧』之类的话呢!你仔细看,这哪里是墨汁啊?根本是春宫画的画家菱川师宣(注)呀,对吧──?」(注2:江户时代的浮世绘昼家,有「浮世绘之祖」之称。)出现更不客气的台词了。与其说是不客气,倒不如说是轻浮。他不只称呼其他学校都惧怕的袋井同学为「满满」,还对我这种阴暗女子叫著「小可爱」。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从刚刚就一直在旁边听著我们的交谈,还乾脆拿我跟春宫画画家相提并论。更夸张的是,他讲著讲著就一派悠闲地随便往桌上躺去了,最后还很亲昵地向我说了声『对吧──?』。就算他这样说,我也完全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个人就是一年A班的足利飙太。整间学校里,不对,恐怕是整个市,嗯……甚至整个县内都有可能,没有比他更「可爱」的女生了。别说是宛如天使般姣好的脸孔,要说他是率领所有天使的天使长都不为过,一头蓬松厚感的刺猬造型让整体的时髦感更加完美。因此,不管他对我说什么,我都只能感受到浓浓的嘲讽,像是被人往脸上打了一拳似地。不,应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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