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关上房门,师父像骨头都散架了一样倒在沙发上。“……呼、”他喘了一口气。那是好像连肺都要吐出来一样的叹息。只有这次他连平时一直在抽的雪茄都忘记了,就这么靠在沙发上。好像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被沙发掩没为止似的,师父脸上的疲惫浓到这种程度。我立刻准备了水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他马上贪婪地喝了起来。就连水从下巴上流下来,弄脏了衬衫都没去在意。杯子转眼间就空了,滴下来的水滴沾湿了师父的长发。“……有酒吗、”“这屋里放着的威士忌可以的话、”“那个就行。”听到他那含糊不清的声音,我从架子里取出苏格拉威士忌,倒入玻璃杯里。因为是度数相当高的酒,只是倒出来就蹿到鼻子来。我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加些水或别的来兑一下,师父就把玻璃杯夺走了。然后喝了一大口。看着他的样子,我问道。“……不再稍微,调查一下现场没问题吗?”“看那情况,厮杀什么时候发生都不奇怪。”他用手背抹了把下巴。接着开始把剩下的威士忌也灌入喉咙里。多半根本都不知道味道吧。那只是为了把一切都忘掉而采取的行动而已。这威士忌的酒瓶和玻璃杯上没有印上天使实在是谢天谢地。我等他全部喝完,又一次问道。“自己会被杀……其他的人,都不会这么想吗?明明那个法政科的魔术师已经被杀了。”“这就是所谓的魔术师啊。”师父看上很恼火的咋了下舌。“因为可以提高相互的水平,所以在时钟塔,魔术师之间的战斗甚至可以说是有鼓励的倾向。不这样的话也就没什么拜见别人魔术的机会。越是一流的魔术师对这种情况就越是求之不得。法政科那当然是因为比起神秘更重视时钟塔的秩序,如果自己的话就不会出现疏漏,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吧。哈哈,更不可能叫警察来了。”“…………”“基本上所有人就是这么个想法。‘就算要互相厮杀,自己也绝对能活下来’。”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我在故乡听说过这么个词。这个词说的是,如果让人类维持在最自然的状态下的话,就只会变成每个人都在互相残杀的地狱,为了不让这种事态发生,才生出了社会,才制定了秩序。在魔术师的世界里,法政科扮演的就是承担着这份责任的角色吧。——那么,如果失去那份秩序的话?现在,这座剥离城阿德拉就是这样一种状态。无论哪个魔术师对亲手互相厮杀这件事都不会有犹豫。那么最终,这里会是佛教中的修罗界,还是众多英雄重复着战斗与飨宴的瓦尔哈拉呢。“唔……”只知道光是想象,就会让人脊背发寒。不管怎么想,我们两个都像是走错了地方。就像落入蜘蛛网的昆虫一样,就算挣扎,蜘蛛丝也只会把自己缠得更紧。最后剩下的,就是等待着不知何时毒牙会来会咬断自己脖子一样绞刑架前的13级台阶而已。所以,我下定决心问道。“……要不要趁现在,逃出去?”“…………”师父的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他紧紧握住玻璃杯,看上去很痛苦地纠结着,时间比刚才看到化野菱理的尸体时还要长。终于,“……不了。”他虚弱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不管和他们中的谁战斗都只有自己会死,这不是师父自己说的吗。”“没错。要是开始什么决斗的话,第一个死的一定是我。现在就算在喝着酒也都还是怕到不行,甚至只要一不注意膝盖就会抖个不停。如果现在这里有绳子,我都想系个圈把脑袋伸进去来逃离这里。”他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膝盖。那笑容明显很僵硬。“就算这样,我也不能回去。”“……为什么?”我又一次问道。然后,师父从上衣的内兜里取出那份邀请函。“写下这份邀请函的格里温·阿修伯恩,看来对我们研究得很彻底啊。”他的嘴角渗出一丝苦笑。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师父露出那样的表情。非常逊,非常不像样,是固执地想要抓住某些东西不放手的人才有的表情。那是让看着的我无言以对的侧颜。师父眯起眼睛,盯着那份邀请函,说道。“我有,必须去做的事。”他说的不是,想去做的事。【必须去做的事】。这两个词我都不明白。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只是从师父的声音里,可以隐约感到就算是上帝也无法动摇的决心。那是怎样的人生呢。他的世界对本该在故乡——在那墓地里度过一生的我而言实在太过遥远了。明明近在眼前,却完全无法理解他。不过,师父在那无法理解的地平线上,对我说话了。“女士,让你陪我真是对不起你。不过我也有无法退却的理由。”“哈哈!”我的右手上响起了声音。是亚德在笑。“胆小鬼魔术师这回还挺爷们的嘛!老子还以为你看大事不妙铁定会夹着尾巴溜之大吉呢!”“【你们俩】的王牌基本上只能用一次,而且连条件能否凑齐都还不知道。”像是在提醒我似的,师父说道。“虽然我有留下来的理由,但也不能因此强迫别人。如果你想离开的话,我没有权利阻止你。”“…………”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我的身体里似乎缺少某种能让我直视他的东西。所以,我移开了视线。就在这样看向旁边的情况下,我问道。“我之前也问过了,对师父来说这里的遗产是必须的吧?”“没错。”师父点点头。他在将我带离故乡时也是那样一张脸。和在决定将只认识几个人的我,带到伦敦时的表情一样。不知为何我叹了口气,一种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情在心中喧闹着。“……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稍稍奉陪一下。”“……对不起。”看着师父少见的深深低下了头,我总觉得自己的脸颊好像抽搐了。不对。或许那不是抽搐。我不知道这涌上来的感情是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被手指碰倒的嘴唇,让我意外的正在自然地微笑着……“……唉呀唉呀。”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房间的门,正敞开着。师父的脸绷紧了,我马上回过头去,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师徒关系真不错呐,好事啊好事。”轮胎与地板相摩擦,发出声响。被助手推着的轮椅,撕开黑暗出现在眼前。欧尔洛克·西萨蒙德那张像是被皱纹淹没的脸上,正贴着让人不由得会联想到毛虫——非人类的笑容。*这满是天使的私人房间,衬得老人更加像异形。皮包骨头的干瘦身体,反而让他对生的执念更显刺眼。在名为剥离城阿德拉的巨大【环境】里,唯有这老人的存在在与其较量着。在这老态龙钟的瘦小身体里,蕴藏着某种能和这座城匹敌的东西,我虽然不想知道,但直觉还是这样告诉我,让我不由自主得抱住了上臂。“……欧尔洛克公,发生什么事了吗?”师父用尽可能冷静的声音问道。右手上的亚德慌忙隐藏起自己的气息。刚才它的声音可能已经被老人听到了,既然如此那更没必要让样子也被他看到了。呼呼,老人发出了空洞的笑声。“没什么事。随便进来真是不好意思,老夫看到这门没锁所以不小心就、”“……您不必客气。”师父面带阴沉地点了点头。当然不可能是,【不小心】。他可是到刚刚为止,都一直把自己的气息完全消除了。当然,我和师父确实都因为刚才发生的事而感到不安,但正因为如此才一定要振作起来。老人的目光,转向了师父手边的玻璃杯。“哦,正喝着好东西呐。让老夫也来一杯吧。”伴随着他的话语,轮椅的扶手附近,落下了什么微微发着光东西。是蝴蝶。蝶魔术(Papilio·Magia)。我记得,那应该就是老人所使用的魔术的名字。与老人就像在两个极端上的美丽的光之蝶从我手上夺走了威士忌,然后另一只蝴蝶从架子里取出玻璃杯,在老人的手边开始斟酒。如此巧妙的手法,让我和师父都无话可说。对这个老人而言,比起命令身后的助手,施展魔术要更为简单。
(继续下一页)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