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递给胧同学那袋满满的土产,现在引发一件大事。为了表达谢意,胧同学竟然说要招待我吃晚餐。也就是说,我会被邀请到他家作客。尽管我再三表示母亲只是把家里吃不完的蔬果硬塞给他,所以完全不需要道谢,但胧同学不肯让步。他以「我母亲说要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厨艺」试着说服我,反而更让我脑袋一片空白。去胧同学家拜访,还要跟他的父母一起吃晚餐——光是想象,我整个人就快要爆炸了。送胧同学土产的人是母亲,所以去他家作客的人应该也是母亲才对——这样跟母亲无理取闹到最后一秒钟的我,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前往跟胧同学约好碰面的车站。感觉一不注意,我就会同手同脚走路。平常那么容易出汗的身体,现在却变得冰冷而僵硬。来自水泥的热气,以及几乎灼伤人的夕阳,今天都无法影响我的身体。或许是因为这样,就连红绿灯的号志转换了,我都没注意到。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我竟然把在衣柜里沉眠已久的蕾丝洋装挖出来穿上。这或许就是让我的一举一动变得反常的原因吧。再不然,就是因为在走过来的路上,我一时兴起买了润色护唇膏,还将它涂在自己干燥脱皮的嘴唇上。不对,应该是洋装和护唇膏相乘的效果……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让我无法平静下来的最关键原因出现了。从短袖POLO衫伸出来的长长双臂,看起来炫目不已。那是一件蓝色和白色交织成大理石纹样的POLO衫。看到那仿佛象征着胧同学错综复杂的内心世界的花样,我一瞬间屏息。站在车站正前方的他朝我挥手。他的手在脑袋瓜旁轻快摇晃,而且是双手一起。原本快步走在我前方、看起来在赶路回家的西装大叔,转头朝四周张望了几下,或许是想确认胧同学是在朝谁挥手。他挥手的方式,就是这么令人感动,连我都忍不住确认了自己后方,因为我实在不太敢相信那充满欢迎之情的双臂在朝自己挥舞。我后方没有挥手回应胧同学的其他人存在,再次望向前方时,发现胧同学挥手的动作变得更大了。摇来摇去、摇来摇去,不停摇晃的掌心。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样的光景。*胧同学的家,有着跟我想象中相差甚远的外观。我们踏上一条散步的野猫比行人更多的平静小巷,前进了十分钟左右后,抵达让我有些意外的小小公寓。在我的想象中,胧同学家应该位于大门全数附带自动锁设计的高耸电梯大楼里,而且必须乘着半透明的时髦电梯往上,直达最顶楼那层。因为胧同学总是散发着住在这类高水准住宅里的人才会有的优雅,所以我作梦也没想到,他的生活空间竟会在一栋如此迷你的公寓里。涂上厚厚一层米色油漆、共两层楼高的这栋公寓,跟目前独自外派的父亲一个人居住的地方有几分类似。有的房间采用向日葵花圈装饰的门牌,散发出满满的季节感;有的房间则是报纸多到从玄关大门溢出来。这种落差甚大的氛围,跟父亲短租的住处几乎一模一样。「我家在这里。」胧同学在一楼的左侧停下脚步。他家玄关旁的格子窗上,有一整排的迷你仙人掌盆栽。看到这一幕,我才突然涌现「这里就是胧同学家啊」的真实感。顶端开着小巧鲜红色花朵的仙人掌们相当可爱。等距离排放的六个盆栽,想必是胧同学布置的吧。「是说,很难得看到你这样盛装打扮呢。」胧同学圆瞪双眼,仿佛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他不同于表情的平淡嗓音,也让我仿佛现在才注意到,自己今天身上这袭服装,正是我平常一直避免、十足像个女孩子的打扮。我今天真的有哪里不对劲。为了掩饰自己的愚蠢,我以双腿夹住飘逸的裙摆。真希望能将高涨的情绪一并封印起来。「就是说啊。很奇怪对吧?不适合我。」「没这回事,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因……因为!我觉得如果穿成平常那样来拜访,实在不太妥当……」「我也很欢迎走运动路线的你来家里玩啊。」「要到别人家中叨扰的时候,我好歹得变身成华丽的小春春才行!」「没关系啦,来我家不需要顾虑这么多喔。」胧同学的嗓音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抑扬顿挫。再次审视我跟华丽一词相距甚远的穿着后,他的脸颊上浮现了酒窝。不过,在一句「噢,话说回来……」之后,他以食指抵住下唇,脸上的笑容也跟着缩回。尽管语气像是顺带一提,表情看起来却很谨慎。「那个啊,我没有父亲,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家里只有我跟母亲两个人。」现在这种时代,母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早已不稀奇。看着一脸严肃地告诉我这种事的胧同学,我总觉得有几分不舍,但也莫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支撑着单亲妈妈的孝子,跟胧同学给人的印象完全吻合。「哦~这样啊,那我得好好跟伯母打招呼才行呢。」明白问题不在我一身少女风的穿着后,尽管这种想法不太好,但我还是暗自松一口气,然后松开双腿,以双手抚平方才被夹住的裙摆上头的皱褶。「虽然我家很小,但请进吧。」大门轻轻敞开的瞬间,一股舒适的冷空气迎面而来,同时,某种不熟悉的气味跟着窜进鼻腔。这是不同于生活气味、一般家庭恐怕很难酝酿出来的独特味道,让人联想到百货公司一楼的女人香。尽管外观几乎一模一样,但这个家从入口开始,就已经跟我父亲承租的套房天差地远。明亮到让人不禁担心起电费的玄关,尽管灯光彻底照亮每个角落,却看不到半点灰尘。因为这个空间过于洁净,让我鞋子上的污痕格外突出。鼓起干劲换上洋装却没注意到脚下的我,现在仍穿着平常那双脚跟处磨损的球鞋。「打扰了。」我迅速踏进玄关,将脏兮兮的球鞋并排后,像是要把它藏起来似地推向角落。胧同学拿了一双拖鞋给我。我们家从不曾拿拖鞋给客人穿过。深深感受到家教不同的我,决定下次要买一双胧同学专用的拖鞋放在家里。「欢迎你,小春春。」正当我享受这双长毛拖鞋毛茸茸的触感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听到不认识的人这么亲昵地呼唤自己,我的心脏开始跳得比平常更加快活。那个声音高亢而清澈,跟胧同学总是带点鼻音的嗓音不同。明明还没自我介绍,却被对方以名字呼唤的异样感,随即转变成害羞的感觉。在面对自己的母亲时,胧同学或许也是大方地称呼我为「小春春」吧。比想象中更快跟伯母面对面,令我不禁咽下一口口水。做好准备转身后,面前是一位让人眼睛一亮的美丽女性。她有着跟「母亲」一词不相衬的美,粉红色针织衫与黑色长裙的搭配,尽管一点都不抢眼,却散发出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这样的女性,就算大方走在哥哥任职的发廊外头那条时尚大街上,也绝不会突兀。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不可思议地觉得自己仿佛在某处见过她。「晚安,打扰了。」听到我的第一句话,眼前这名女性缓缓歪过头朝我微笑。微卷的褐色发丝,配合她歪头的动作缓缓流泄于肩头。比起刚刚站在公寓外头的时候,眼前这个人就是胧同学母亲一事,更让我没有真实感。之所以莫名感受到一种难以亲近的气质,并不是因为我无法判读她隐藏在完美妆容下的表情。明明看到对方朝我微笑,不知为何,我却迟疑着是否要同样回以微笑。伯母的双眼带着一种力道。被浓密睫毛包围的瞳孔,看得我有些发疼。隐藏在微笑中的强烈视线贯穿了我,让我几乎被一种无法言喻的疏离感给击溃。为了挥别这样的感觉,我尽可能以活泼的嗓音开口。「您好,我是山本小春。今天非常感谢您招待我来。」「我才是呢。前几天收到那么多美味的蔬果,真的非常感谢。」道出在脑中反复练习过好几次的问候之后,我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伯母脸上依旧挂着动人的笑容,目光却变得愈来愈犀利,像是在评定我这个人。我总觉得,自己对胧同学单方面的好意仿佛被她看穿了,不禁垂下视线。这时,一个温暖的触感抚上我的头顶。「谢谢你一直跟我们家的桩桩这么要好。」伯母摸着我的头,以格外甜美的嗓音这么表示,感觉像是在称赞一只听话的小狗。不过,我不觉得讨厌。最重要的是,我很喜欢「桩桩」这种叫法。喜欢到必须拼命压抑想要噗嗤一声笑出来的冲动。不过,胧同学的身影进入视野后,我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来。以怨恨眼神盯着伯母的那张脸上,很明显表示出「都说不要叫我『桩桩』了吧」的抗议。「哎呀哎呀,怎么啦?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还不是因为你叫我『桩桩』。」胧同学嘟起嘴,代替忙着偷笑的我草草回应。或许是明白我突然笑出声的理由了,伯母挑高眉毛跟着笑了出来。她清澈的笑声,将我心中的不安一口气吹散。胧同学也看似放弃地将噘起的嘴唇恢复原状。看到浮现在这两人脸上的酒窝,我才猛然明白了。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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