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大自然的杰作,有高尚的理性、无限的能力,外表与举止十分多变,动作迫切且优雅,直觉力仿佛天使,就像天神。这个世界之美的精髓,万物的榜样,就是人类。可是,对我而言,人类不过尘土,我不感兴趣。(《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场。)医生比紫苑记忆中老了很多。每周约一、两次到火蓝的面包店买三明治、鲜肉派的医生,是一名阔达的高瘦男子,嘴唇上方的胡子很浓密,讲起话来是清亮优美的男中音。他曾建议紫苑正式学医,以后到他的医院工作。「我想以你的能力,应该可以立刻习得专门的知识与技术。如果有兴趣,要不要报考资格考?」那是很吸引人的建议,可是紫苑放弃了,因为被剥夺了所有权利而赶出「克洛诺斯」的他,根本不可能通过资格考。然而,医生为一个毫不相关的面包店儿子的将来着想,劝他走医学这条路让他很开心,也很感谢。几个月不见的医生完全变了个样,几乎到了让人怀疑不是同一个人的地步,胡子、头发都丝丝泛白,身体也萎缩了一圈。不过要说样貌的变化,紫苑更大,他的头发全白,脸上满是血迹、泥巴和煤灰,非常肮脏。下城近郊的小医院里有医生、护士跟看护用的机器人,面对突然冲进来,全身是血的脏兮兮伤患,护士吓得惊声呼叫。而仿佛要掩盖住那道惊呼声,紫苑大声呐喊:「医生,请您,请您救救他!」「你……你不就是……」「面包店的儿子。医生,求求您救他,」医生望向老鼠,血不断滴落。「准备紧急手术。」医生话还没说完,护士已经动作了,她冲进了紧邻诊疗室旁的房间。机器人推来了简易病床,说:「躺上来,请让病患躺上来。」紫苑让老鼠躺在简易病床上。「老鼠。」他试着呼唤,然而紧闭的双眼丝毫没有睁开的迹象。「老鼠……」「请把手伸出来,请把手从伤患身体下方伸出来,要送他去手术室。」机器人催促,可是紫苑一直抱着老鼠的双手僵硬,动不了,只有指尖颤抖着。「紫苑!」借狗人拉着他的手,帮他把手拉出来。「移送伤患,移送伤患。进入紧急手术状态。戴上氧气罩。开始测量血压、脉搏、心跳、血型。」医生快速脱掉老鼠的衣服。拨器人的胸部伸出几根管子,延伸到老鼠身上。「移送伤患,移送伤患。」简易病床跟机器人进入了手术室。「医生。」紫苑抓住医生的白袍。「医生,求求您,请您……救救他,求求您……」「紫苑。」没想到会被叫出名字。抬头。「我是医生,眼前如果出现需要治疗的伤患,我一定全力以赴。只是,这里是下城的医院,并没有能够进行高级外科手术的设备。」紫苑知道。他很清楚,可是就如同他告诉力河的一样,现在的他能求助的人只有这位医生了。「就我目测,他做了急救,是你吗?」「对。」「什么伤?」「枪伤,被来福枪贯穿。」「贯穿啊……」医生喃喃地说,快步走向手术室。紫苑对着穿白袍的背影深深鞠躬。头晕。他直接蹲了下来。「紫苑……」借狗人坐在他身旁,环抱着他的肩。「紫苑,或许,我是说或许,你需要我陪吗?」「借狗人。」「我过去从没安慰过别人,我觉得安慰这种东西连一片面包的价值都没有。我现在还是这么认为,可是……可是,如果,现在你需要我安慰……如果我陪着你能够安慰你,那我……我就陪你。」借狗人轻轻伸出手。僵硬渐渐缓和,血液再度流通,紫苑闭起双眼,将头靠向借狗人的胸膛。感觉到微微的隆起与柔软。如果是平常,他会惊慌、困惑而连忙起身吧!但今天,他只感觉舒服。支撑着他的胸膛、环抱着他的双手、对他轻声细语的口吻、另一个人的温度,就在他身旁,这是无可取代的幸福,不是吗?「借狗人……谢谢你。」啊啊,可是。紫苑依旧闭着眼睛,紧咬下唇。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温度,不是这个身体,不是这个声音,不是这双手。脸上传来被温热的东西触摸的感觉。借狗人舔了他,轻轻舔去他脸上干掉、附着的血迹。小老鼠们缩在紫苑的膝盖上,狗儿们则趴在角落。「没事的,那小子不会死,这么一点小事打倒不了他。我在西区看过的坏人多到数不清,没一个像老鼠那样狡猾,满脑子坏点子又危险。我以前也告诉过你吧?那小子是恶魔,你并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没错,那小子就像恶魔,那种家伙绝对不会轻易倒下,等明天,他一定会若无其事地又开始想陷阱让我们跳了。他就是那种家伙,没事的,放心。」紫苑张开眼睛,挺起身来,说:「借狗人,谢谢,真的谢谢你。」「无聊,我不过讲了老鼠的坏话而已,没做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事。你啊,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借狗人哼地别过脸,但却没有离开紫苑。呼噜,呼呼~~呼呼~~传来震动房内空气的打呼声。「喂,大叔,吵死人了!」呼呼~~~呼呼~~~呼噜,呼噜。力河靠坐在长板凳上,仰着头呼呼大睡。「还说什么不喝酒就完全睡不着,现在不是睡死了?真是的,怎么我身旁都是一些糟糕的家伙?」借狗人故意作戏,叹了一口很夸张的气,之后又吹了短短口哨声。狗儿们站起来靠拢,紧贴着借狗人跟紫苑,接着再度趴下。「只要有它们在,不管哪里都是最棒的睡床,我们也稍微睡一会儿吧!」「嗯……」「睡吧!紫苑。」借狗人扯着紫苑的衬衫说。「今天不睡,明天就无法战斗。你该不会认为我们的战争就此结束了吧?」他并不认为,因为什么都还没解决,明天,战争仍旧会持续下去。可是,如果失去了老鼠,如果明天没有他,我大概无法重披战袍。你真没用,无可救药的脆弱。他听到了老鼠的嘲笑声。嘲笑我吧—老鼠。轻视我吧!揶揄我吧!讥笑也罢,冷笑也好,我想听你的笑声,让我听你的笑声。「睡。」借狗人以命令的口吻说。监狱在燃烧着,在紫苑的面前燃烧、崩塌。这是梦。理性说。你逃离了监狱,已经回到NO.6,回到了下城,所以——这是梦。你看到的是幻觉。火焰燃烧着。太过逼真了。甚至连蠢动着的火焰前端都看得一清二楚,吹拂过来的热风灼得皮肤好痛,刺激性的味道窜入鼻孔。这是梦吗?你说这是幻觉吗?不可能,这绝对是现实。那么,我又回来了吗?时间回溯,回到刚逃出监狱的时候吗?火焰燃烧得更加剧烈,往上燃烧,摇曳晃动,又合而为一。刚觉得往上延伸变得细长,马上旁边又出现黑色龟裂。紫苑暂停呼吸,呆立在原地。动摇,狼狈和惊讶全都不见了,只是茫然地站着。龟裂继续延伸,火焰变成了两截。「蜂……」然后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漆黑身体、细细的葫芦形胴体、长长腹部、淡金色线条的透明翅膀,还有闪耀着金色的触角与复眼、浅银色的三颗单眼。火焰中出现了巨大的「蜂」。漆黑、金色与银色,黑暗与光明所创造的蜂。紫苑往后退了一步。恐怖到让人觉得美丽,震撼力十足,他差点跪下去。这是……什么?「爱莉乌莉亚斯。」耳边听到喃喃声。「老鼠。」紫苑的身旁站着老鼠,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火焰。不,他并不是凝视着笼罩着监狱的大火,而是巨大的蜂。老鼠跟蜂对峙着。「『爱莉乌莉亚斯』就是这只蜂……吗?」老鼠没有回答,他一动也不动,仿佛雕像。突然,眼前的蜂从紫苑的意识中消失了。老鼠站着,睁着眼站着。虽然面无表情,不过确实是有血色的僩脸。「老鼠,你果然……」为我活下来了。老鼠吸气,嘴唇微微蠕动着。传来了一首旋律。老鼠的嘴唇发出和缓的曲调。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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