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被留下的右臂

                「听说嘉琪莉亚看到了有趣的东西。」「什么?」「手臂。」「手臂?」「是雕像的右臂。和要从码头运往市内的货物搀杂在一起……」1马车停在城门外的广场。是简易的单马马车,没有车盖。嘉琪莉亚眯著明亮、淡褐色的眼睛,望著夕霭笼罩的米兰都城。她之外,只有车夫一人,是异国样貌的容颜,年轻力壮的士兵。黑色的上衣,桑叶的徽纹,显示他是摄政大臣的亲卫兵。提奇内瑟门是建于约略呈圆形的米兰都城的南边城门。运河沿著城墙流过,在城门附近的码头,虽近暮色,依旧是热闹滚滚。运货马车和工人来来往往没有间断,忙著搬运从肥沃的隆巴底平原的各处运来的谷物、果实,或者是经由维内托省,从远处的威尼斯或帕多瓦来的许多美术、工艺品。马路一片混乱。「真是对不起,嘉琪莉亚小姐。」驾车的人回头说。皮肤浅黑的他,是出身南方的摩尔人。发音有些生硬,表情的变化也难以辨识。但对主人很忠诚,有其独特的魅力。米兰的摄政大臣鲁多维克·史佛尔札,用了许多像他一样强壮的黑人士兵作为自己的护卫。替嘉琪莉亚驾车的,是他非常信任的其中一个。由他自己特别安排,在嘉琪莉亚今天到郊外友人的山庄拜访时,作为她的随从。从山庄回来的途中,眼看就要进入米兰都城,却陷入城外码头的拥挤混乱中。「我忘了这时间,城门附近会很拥挤。看这种情况,要很晚才能回到旧宫。」因为驾车者一副觉得很严重的样子说著,嘉琪莉亚微笑回答:「我一点也不在意。」「可是……」「没关系的。因为看看这样的街景,也非常有趣。」「是……。」驾车者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是以为嘉琪莉亚那样的说法,是说著反话。在来往人群的空隙中,马车一步一步缓慢前进。但实际上,码头人群工作的样子,是看不腻的。从船舱搬下来的货物,大部分原封不动就运向市区,或搬进商行的仓库里。)另一方面,也有往船上搬的货物。米兰是罗马、佛罗伦斯这些较南方的城市和阿尔卑斯山以北一些国家的贸易中心,是商业的要冲。在某种程度上,可说是比日内瓦或大海港的威尼斯,有更多机会可以看到一些奇珍异物。光是坐住马车上这么观看,也可看到不少那一类的东西。似乎是从异国来的,看来有点奇怪的酒桶。美丽的玻璃工艺、银器。还有不祥的盔甲和兵器等。特别吸引嘉琪莉亚注意的,是做艺术品生意的那些人。看来是有名的艺术商雇用的那些工人,搬运的货物里头有很多是古旧的壶和餐具。用毛毯裹住的大壁板,大概是绘画作品吧。他们最后搬运的是,装在木箱里的奇特的货物。类似的木箱,一共六个,但大小不一。有可以抱在腋下轻易就搬得劲的,但也有得四个人才抬得起来的大箱子。那些,和其他的货物都不一样,不禁引起嘉琪莉亚的兴趣。「他们在搬什么东西呢?」她并不是在问谁,而是自言自语。小的木箱一个,大的一个,还有略略狭长的两个,和比那更大更长的两个。这些简单没有纹饰的木箱,形状本身奇怪不说,还有它们的数量和分配,让人感觉很像平常看到的什么似的。「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像是在做丧事的样子。」驾车的士兵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这么回答。嘉琪莉亚轻轻「啊」了一声。工人搬运的白木箱,和只用钉子钉住的木板盖子。那些,像极了棺材。一般人的身体,无法完全装进那个大箱子。但如果把头和四肢切下,放进那些箱子里的话,还真的很刚好。当然,那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没有理由要特地切开尸体,然后运到城里。只是那样的一组木箱,让嘉琪莉亚下意识地联想到切割开来的人体而已。那样的木箱,感觉像崭新的棺材,显得和其他艺术品很不一样,应该也是引起她兴趣的原因之一吧。瞭解了理由后,也就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了。不再对那些人感兴趣,嘉琪莉亚抬头看著总算快要靠近的城门。就在这时,广场响起工人们的怒声。像是什么迸裂开来的声音连续响起。是骡子从人群中跳出来,撞到工人的运货马车,车上的货物垮下来。一般的情况下,谁也不会特别去注意,因为是常见的事故。但是,驾车的摩尔人,看了却大吃一惊地停住马车。在塌下来的货物周遭的人群,吵杂声弥漫开来。掉到地上的货物,也有那些奇怪的木箱里的其中一个。是狭长的小木箱之一。撞击在石板地面的箱子裂开,钉住的木板盖子也掉下来。铺在里头的一层毛毯敞开,箱子里的东西滚出来。嘉琪莉亚漂亮的眉毛皱在一起。装在木箱里的货物,是个浅灰色、人的手臂形状的东西。2秋未的阳光。穿透残留未散的晨雾,无力地照射下来。褐色的砖和灰色的石头构成的米兰城市。隔窗望著未完成的大教堂,摄政大臣鲁多维克·史佛尔札站住旧宫的通道上。刻在高高阴暗墙壁上的蝰蛇徽纹,是米兰从前的统治者维斯康堤家族,以这个宫殿作为居所的时代所残留下来的标记。维斯康堤家族被逐出米兰,已经三十多年。现存的旧宫,是当今的米兰大公吉安·盖勒亚佐和他的亲戚,也就是史佛尔札家族所有,用来作为进出米兰宫廷的艺术家和学者们的住处。在厌倦了繁忙的国务之际,鲁多维克常会离开居住的城堡,来这宫殿走走。代替仍然年幼的米兰大公掌管国务的鲁多维克,在实质上,是住在旧宫这些人的雇主,所以也有监督他们工作的这层意思。但最主要的是,和这些米兰拥有的当代顶尖的有识之士谈话,或观看他们的工作,是无聊的宫廷生活中,很好的排忧解闷的方法。不过今天,他却是无精打采。晒得黝黑的精悍相貌,浮现淡淡的疲色。像狐狸、像老虎——机智、勇敢,被人这么形容的摄政大人,罕见地没有想要隐藏他憔悴的样子。「觉得怎样?雷奥纳多。」站在斗口,鲁多维克这么问说。非常沉重的铁门,大大敞开著。看向室内,映入眼帘的是许许多多排列整齐的艺术品。古代的雕刻、壶、木板画。铭文的碑石,以及异国的石棺。房里有个采光的小窗,窗边伫立一个男人。逆光中的身姿,吸引住鲁多维克的目光。匀称高挑的身影,宛如异教神话里的人物雕像。阳光中看似透明的长发闪亮著。稳静的面貌,或许比较像是女性的。缓慢转身看过来的眼眸,惊人地深邃清澈。一个漂亮的男人。雕像似的男子,对著像是被迷住而楞在那里的鲁多维克笑笑。是那种缓缓悠哉、无从把握、带有不可思议的笑容。「觉得怎样!是觉得怎么样?有听没懂啊,伊尔·摩洛。」男人的语调略带戏弄,鲁多维克轻皱眉头。伊尔·摩洛是人们对鲁多维克的俗称。「摩洛」是黑的意思。「伊尔·摩洛」差不多是指「黑的人」那种意思。天生皮肤浅黑,头发和眼睛都乌黑的鲁多维克,于是有了这样的俗名。细想的话,也可说是一种侮辱的称呼,但鲁多维克日己却喜欢这样的叫法。他穿黑人风的服装,而且特地任用强壮的黑人士兵当他的护卫。史佛尔札家族不是所谓的名门贵族血统。鲁多维克的父亲,以前是勇猛而闻名的佣兵队队长。即使史佛尔札家族现在取代了没落的名门维斯康堤家族,成了米兰的实际统治者,鲁多维克也还承袭了那种武士的血脉。而他会以那种奇异的装扮到处晃来晃去,说不定也可以在那种血脉中找到原因。但是,这个异乡来的男人,并不害怕鲁多维克那种强烈的性情。对于这件事,鲁多维克有时会觉得有些生气,有时却又觉得很投合。雷奥纳多·迪·瑟尔·皮耶洛·达·文西。是这个漂亮的艺术家的名字。「我在问你,放在这座塔里的艺术品,你觉得怎样?」鲁多维克又问了一次,语气非常认真。雷奥纳多的唇角浮起淡淡微笑,缓慢看了看房间四周。「了不起的数目。」「是啊。」「可花费了不少(继续下一页)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