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把关关所的人。关所是古代设于交通要道,微收过路费及检查行的行人、行李的设施。)一关掉引擎后,歌声也停了。烦人的重复旋律终于结束令我有种浑身一颤的解放感,然后,想到自己根本没必要勉强聆听早已听腻的CD 。我不禁啧了一声。不过,从小田原出发至今三个小时,开著破旧中古车不断攀爬迂回的山路,如果连音乐也没有实在受不了,我深深感到,香菸抽完了是最大的败笔。还在盘算在哪儿应可买到香菸时、道路已进入山中再也没有商店。要是能抽菸,也不至于一直聴那张全是烂歌的专辑了。我把咀嚼半天已没有味道的口香糖用面纸包裹,扔到副驾驶座。我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一旦开门便会有盛夏的热风。那种混合热气与湿气令人不快的风。但是吹来的风,意外乾爽,甚至带有凉意。这是翻越伊豆半岛天城连山的道路之一。虽不佳,空气倒很新鲜。蝉声很近。我尽情伸展一路蜷缩在驾驶座上的身体。朝自己的车子转一看,才发现车子斜著打横停在休息站的狭小停车场。本想重停一次,但沿著这条山路开了一个小时,前后及对向车道都没有看到一辆车。想来不致造成别人的困扰。我比较担心的,毋宁是休息站有无开门营业。在车流量这么少的道路不可能赚钱。识皮屋顶,看似沉重的玻璃门。门内可见的桌椅不见任何人影。没有其他 车辆。所以我知道没客人。问题是店面是否有营业。面向进道路,竖立白色的铁皮招牌。油漆已处处剥落,露出底下金属的银色。以黑字书写的「休息站 咖啡 香菸 乌龙面 荞麦面」这些文字还在。但似乎以别种颜色书写的店名已褪色消失,装在招牌上的黄色旋转灯,动也不动,因为没电。大老远来到这里。如果空手而归未免太不甘心!我焦躁地环视四周,视野余光顿时有新鲜色彩掠过。在停车场的角落,有座小佛堂。是连观音门*都没有的佛堂,还很新。探头往里一看,供奉的好像是地藏菩萨,吸引我注意的,是那佛堂前上供的花。是很适合拜佛的白色与黄色的小菊花,插在牛奶瓶里。即便在八月酷暑中也不见枯萎。这些花是今日上供的。换言之,今天这里有人来过。(注:日本将对开的门称为观音门。因供奉观音菩萨的佛龛多半有这样的门扉。)我随兴地蹲下,朝菊花伸手。「欢迎光临。」不意间响起的声音,令我悚然一惊。转身一看,刚才明明一个人影也没有,现在休息站的入口却站著人。是个彷佛一手便可举起,很小很小的老太太。「这个季节来往的车辆不多。」一边放下装水的杯子。老太太说。「没什么好招待的。」反正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抱期待。就算对方说可以弄点什么吃的,我大概也没胃口在这满是尘埃的休息站用餐。不管怎样先买香菸要紧。「有香菸吧?」我不安地问,老太太连牌子也没问。「有有有,香菸是吧。只有这种。」她拿来一盒,这是久旱逢甘霖。刚才选苦苦渴求一根菸,现在想到随时可以抽菸,心情顿时从容不少,倒觉得不急著立刻抽也无所谓。不管怎样我先点东西。「还有,来杯咖啡。」「好好好。」点了东西后看菜单。咖啡很便宜。便宜得像是开玩笑的价钱。我怀疑大概有二十年没涨价。我觉得不大好意思,于是想再点个什么东西配咖啡,但甜食顶多只有哈密瓜汽水,实在没办法。我告诉自己我不花钱是因为菜单太寒酸了,顿时心情好转。没有空调,倒是装在靠近天花板的风扇正在转动。也许是马达老旧,扇叶发山沉重的嗡嗡声不断摇头晃脑。咖啡不好喝也不难喝。老太太拿著托盘一直站在旁边,我随口搭话;:「您说这个季节车流量少,意思是说也有多的季节吗?」「哎。」老太太咧嘴一笑, 是看起来善良无害的笑容。刚才在炎夏的日光下看到时以为她年约八十。但是现在这样在室内笑起来,是否超过六十岁都值得怀疑。她脸上的皱纹很深,肤色微黑。光靠休息站的生意不可能得到充分的收入,或许她还有土地。「那是秋天。秋天生意兴隆。」「噢?秋天有什么特别活动吗?」「当然还是赏枫, 大家都赞不绝口,说风景很漂亮。」我暧昧点头,啜饮咖啡。要赏枫的话此地太过深山野岭,也看不到可以欣赏风情的名胜古迹。她所谓的生意兴隆八成也好不到哪去吧。「不知您是从哪来的?」「东京。」「哎哟!」老太太夸张地扬声。「那可远了。您要去哪里?下田吗?」「不,还没有决定……只是因为工作关系,先到处逛逛。」「噢,工作,是什么样的工作呢?」「类似记者,上面叫我调查伊豆的事写点东西。」我随口回答,老太太听了:「这样啊,这样啊。」她反覆说著,频频点头。我尽可能慢慢喝咖啡。其间,视线扫过店内。桌子有四张,桌面是绿色的,桌脚是细细的铁架。椅子是没有靠背的圆凳。有些椅面的塑胶已裂开,露出里面的泡棉 角落较高的位置放著电视。是意外崭新的电视,收银台有老旧的招财猫。地面裸露水泥,没开灯,大概是觉得大白天的不用开灯吧。窗口的确射入夏日阳光,但还是有点暗。与其称为休息站,感觉更像是小餐馆。我拿著咖啡杯,若无其事地问:「这间店,就您一个人经营吗?」「对。直到四年前还是跟我老伴一起,现在就我一个人了。」「那很辛苦呢。」「不会,也没什么。您也看到的,反正没客人上门!」老太太说著,以惊人的大嗓门笑了。那是连我也差点跟著笑出来的开朗笑声,看来她很爱讲话。这样更好,否则我就白来了。我当下兴致大增。「您不是说秋天生意很好吗?那么这间店,是您与先生开设的?」「不,本来就我先生一个人经营,他倔强地说,这是从上一代传下来的店所以不能关门。也没赚到钱。等于是靠我挣的钱养家糊口。他是个手很巧的人,店面即便破损,只要有钉子与强力胶他什么都可能自己修补好,所以要维持这间店倒也不费什么钱。」听起来一点也没有怀念之情,老太太就像在讲他人闲话般如此说道。「没有挣钱,您还有别的工作吗?」「我本来在医院当事务员。不是我要说,那间医院很马虎,如果我不在恐怕连药都没了。我至少够资深,所以很受到院方器重,工作了三十年,才来这间店。」「原来如此。那您也经历过不少事。」「就是啊,是经历过不少。」电话响了,是那种叮铃铃的古老铃声,「抱歉失陪一下。」老太太说,走向电话。咖啡剩下一半,我只是装模作样地沾唇,如果把这杯喝完了。就必须另找藉口与老太太搭话。听著讲电话的低沉声音,我回想这次采访的目的。记事本放在牛仔裤的口袋。而胸前的口袋里。录音笔在这瞬间仍在继续录音。二我对老太太自称记者,其实我是写手。我并非故意要隐瞒工作。只是觉得对方大概无法理解这个名词的意思。就是这个月初的事。熟识的编辑联络我:「有一份急件,你可以写都市传说类吧?」之前篇幅虽小但好歹是连载的专栏被停掉,我正愁每天只能靠存款坐吃山空,所以一口就答应下来。一问之下,对方说要以都市传说为主题弄个杂志书(MOOK )放在超商贩卖。是不知炒第几千冷饭的企划。八月开始采访,再怎么急也要九月下旬才能出版。如果想多花点时间弄出稍微像样的书,一眨眼就会拖到十一月出版,那样赶不上夏日的鬼故事盛行期 。总之不可能会是本好书。不过,那当然都与稿费无关。这项出版计画有数名写手参与,我被外派到的是「交通类都市传说」的单元。六页的有四篇,四页的有一萹。六页的报导主题己事先指定,是「涡轮阿婆*」与「无头骑士*」之类,都是老掉牙的故事。几乎没有发挥创意的余地,也不需要找资料做什么采访。那四篇六页的报导不到两天就写完了。(注1:都市传说之一。据说行驶在隧道或高速公路时,会突然有人敲车窗。一看之下是个阿婆以惊人的速度与自己的车子并行,或超越车子回头一笑。背后贴有写著「涡轮(turbo)」的纸条。)(注2:都市传说之一。有人在某条道路横向绑上钢琴线,导致高速行驶该地的摩托车骑士脖子被割断,变成鬼魂的无头骑士从此夜夜骑摩托车在那条路上徘徊,日本全国各地皆有类似传说。)「你的动作还是这么快啊。真的是优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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