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看到箭羽图案的窗帘透入微弱的光线。虽是早晨但还很暗,我有点搞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著的。该不会是在睡午觉,现在其实是傍晚?时钟指向五点半。不是下午。我渐渐想起来了。对了,昨天应该是照正常时间上床睡觉。我没有这么早醒来过。有种异样的慵懒无力,手脚沉重。我趴在被窝中。发热的额头抵著垫被,凉凉的很舒服。身体有点异样,意识却莫名清醒,恐怕无法再度入睡。我就这样郁闷半晌,忽然很想呼吸户外空气。我保持那个姿势屈膝,踢开被子爬起来。我已习惯如何安静地走下吱呀响的楼梯。还很暗的家中悄然无声,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下楼之后我赤脚套上球鞋,伸手去拉玄关门。伴随喀啦喀啦的声音开门后,冷空气扑上脸颊。早报已塞在信箱里。说来理所当然,我显然并不是此地第一个醒来的人我还没换下睡衣,因此无法慢慢磨蹭。万一被谁看到就丢脸了。我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后,在玄关旁伸个大大的懒腰。那里,用图钉钉了一张以瓦楞纸凑台的门牌。「越野」。越野是爸爸,以及我的姓氏。这块门牌,好像成了自己待在这个家也行的理由。那是瓦楞纸所以是可燃垃圾。这我当然知道。回到房间,钻进还留有自己体温的被窝,努力试图入睡。但意识还是很清醒,没完没了的思绪在脑海盘旋,让我完全睡不著。我无意义地翻来覆去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死心。我装出刚清醒的表情,这次毫不顾忌地走下楼梯。刺激神经的吱呀声,宛如闹钟响彻家中。这下子能够叫醒阿悟是很好,但吵醒妈咪就不好意思了。我下楼后才后悔,早知如此下楼时还是该留意一点。客厅一片昏暗,我还是没开灯,黎明原来是这么暗啊,想到这里有点愉快。从信箱取来早报。昏暗中,我一边注意声响一边打开报纸。也不用担心会被爸爸责骂「在暗处阅读会弄坏眼睛不准再看」。我看著报纸中间夹的大量广告单。这才想到,爸爸以前每天早上都会挑出背面是空白的广告单。他说可以用来练习涂鸦和书法,但是实际上我几乎什么也没写过。现在想想,或许当时应该高高兴兴地拿来用一下才对。今早的广告单中,没有一张是背面空白。从刚换过的纸门透入的光,渐渐明亮。最上面那张广告单,是宣传常井商店街的大拍卖。蓦然间,我停下手。「……咦?」广告单是彩色印刷,用了商店街的特写照片。毫不客气横跨版面的「大拍卖!」这行字遮住画面,这张照片的地点我看过。那是当然。虽然我没买过什么东西,好歹去过几次商店街。只是,好像有点怪怪的。拱顶街。就连大拍卖用的广告单都可看到铁门深锁的店面。路人的脸孔也毫不遮掩地照了出来。想到其中或许有熟人,我仔细审视,但全是陌生面孔。是哪里有问题呢?总觉得有点不对,侧首纳闷了半天,我渐渐分不清是否眞有异样了。「是我想太多吗?」我嘀咕,把视线移向报导。虽只过了几分钟,文字已清晰可见。不知是眼睛习惯了昏暗,抑或是从黎明变成了早晨。外面虽是随时会下雨的阴天,报纸上的气象预报却写著「午后放晴」。拉纸门的声音传来。是妈咪起床了。只有我一人的黎明,好像已经结束了。之后,阿悟揉著眼睛起来,脸也没洗就开电视。正好播出的是气象预报,同样也是说乌云会逐渐散去。接著是占星单元,傻大姐型的主播如此说道:「今天最幸运的,是天秤座的你!或许会收到你一直在等的信!」天秤座的我,到底在等什么信?女主播接著又说:「今天运气最差的,是牡羊座的你。也许会被最喜欢的人责骂喔!」牡羊座的阿悟听了做出苦瓜脸。三浦老师的缺席,也对我造成了意外影响。「你怎么了?阿遥,瞧你无精打采的。」午休时,梨花如此拍我肩膀。「啊,嗯。」我自己也有感觉。这天的社会课来了代课老师,毫无滞碍地继续教授课程。代课老师是个就不同角度而言与三浦老师一样青涩的女人, 一站上讲台先行礼,说:「在三浦老师回来之前,请多指教。」那多少让我明白三浦老师不会在五天或十天之后就回来。代课老师很漂亮,所以立刻获得全班的欢迎。甚至也有人笑著说:「浦浦永远不回来才好。」我已知道三浦老师没有生命危险,所以那种玩笑话虽未令我动摇。只是,总觉得心情低落。气象预报背叛了我。即便到了下午,低垂的云层仍未消散。放学后,今天梨花也同样抢先离开,我独自踏上归程。不知何故,我不太想立刻回家。我扭头背对每次走的路,朝陌生的路径迈步。心里想著万一下雨就麻烦了。明明有事必须思考,我却只担心下雨。不知过了多久,我远离家门与学校,来到几乎已难辨归路的远方。终于醒悟自己何以走这趟漫无目标的旅程。我正翔向只属于我的场所。念幼稚园时,那是总冷冷清清的公园内,油漆斑剥的大象溜滑梯。我会没完没了戳弄溜滑梯下潮湿的泥土,有时也喜欢踩扁蚂蚁。念小学时,那是附近废弃房屋的院子。我喜欢在那一日比一日荒芜的庭院,看著花朵在茁壮成长的杂草围绕下挣扎著努力绽放。心情烦躁的日子也会把那样的花扯断,过了几天又后悔得想哭。而现在,在这个城市,我正在寻找只属于我的场所。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不用在意任何人的地方。我在寻找可以独自一人,让全部的感情都暂时停止,就这样茫然发呆度过的场所。但这个城市不管去哪都是冷漠的灰色,生锈的铁皮环绕的巷子,空无一人的路上闪烁的黄灯,它们全都不肯接纳我。我的视线自留有关店卸下招牌痕迹的冷清民宅,以及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传单已破损只剩浆糊痕迹的电线杆移开。我想回到以前住的城市。但我只是个小孩,无法独自留在那个城市,无论在学校或公寓,都没有人肯给我这个罪犯的女儿好脸色。但是至少在那里,还有地方愿意温柔对待我。蓦然回神,已来到眼熟的场所。红色旗帜与迷你的牌坊。是稻荷大神的祠堂。之前有一次,我曾与梨花约在这里碰面。「你抽签了吗?还挺灵验的喔。」我想起梨花当时讲的这句话。我停下脚步,把为了某种用途随身携带的百圆铜板丢进功德箱,捧起六角形的签盒。本以为要倒著摇晃,但好像是自行打开盖子抽一根签。我伸手进去抽出手指碰到的第一根签,打开签条。――大吉。久待之人终将至。这种话,看起来也像是马后炮的阿谀之词。我找不到其他地方可去,回到妈咪家时天已黑了。路灯在眼前亮起。家里很暗。我只能依赖夕阳残照脱鞋。沉入黑暗中的房子寂静无声,客厅与厨房都没透出灯光,也没有电视'的声音。没人在家吗?是我回来得太晚,所以妈咪带著阿悟出去吃好吃的了?若眞是如此,那很好,偶尔有一天让母子俩单独度过也不错。但我猜错了。妈咪在家。她没用坐垫,就这么呆坐在客厅的榻榻米上。恐怕连我回来都没发现。只见她神色恍惚,在夜色逼近的屋里也没开灯。这是我的错吗?心里闪过那样的胆怯。是我打破了准时回家吃晚餐这个不成文的约定所以妈咪生气了,因为太生气才变成这样吗?我根本没那种权利让妈咪担心。所以――就连一句「我回来了」都是以颤抖的声音挤出。妈咪缓缓抬头。看著我的双眼很奇异。那种愣怔不可思议的眼神,彷佛正在思考「这孩子是谁」。一定是因为太暗了。太阳都下山了也没开灯,所以妈咪才会发呆。于是,我拉扯电灯的绳子,一阵闪烁后客厅大放光明,我才发现妈咪两眼通红。「你回来了。」唯有她的声音一如往常,语带温柔。但那种温柔,好像用错场合了。我明明晚归到足以令妈咪担心的地步。「对不起。」在对方发话之前先道歉,是因为我觉得索性让她骂几句赶紧恢复平时的夜晚才好。妈咪依然失焦的眼睛,激发了我的危机感,对了,晚餐呢?厨房没有飘出任何气味。妈咪并没有骂我。她依然神情怔忡――「阿遥,现在方便聊一下吗?」妈咪问道。「嗯。」「不好意思喔。」我一边心想「但愿是说教就好」一边坐下。与妈咪一样,没有在榻榻米上铺坐垫。跪坐的话脚立刻会麻,所以我稍微歪著身子坐。然后我才发现桌上的信封。照理说应该一开始就搁在那里了,我却觉得它似乎是此刻突然出现。信封被剪刀整齐地剪开,封口没剪断的纸头自边缘随意伸展,信封倒扣在桌上,看不见收件人的姓名。妈咪该不会连自己想说什么都没决定吧。叫我坐不是无所谓,
(继续下一页)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