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周六早上,阿悟守在电视机前。周日会更严重。我甚至怀疑如果用推车还是什么把电视机拉走,阿悟也会跟著在地板滑行。事到如今我也没义务骂阿悟,但还是有点碍眼,于是我念了一句:「喂,会把眼睛看坏喔。」节目好像正演到精采之处。阿悟的眼睛盯著闪闪发光的变身超人,以平板的声音回答:「我已经离很远了。」的确,看电视时,阿悟都会隔著很远的距离。以前住的公寓客厅太小,要离电视远一点都很难。现在的新家, 一方面也是因为家无长物,看电视时倒是可以充分拉开距离。我满怀难以形容的心情看著他的身影。严格命令他不准靠电视太近的,是爸爸。爸爸对阿悟爱看电视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向来认为自己不喜欢的一律都是坏事,所以八成爸爸自己也爱看电视。只是,他规定我们必须遵守两件事。一个是离电视一公尺半。另一个,是吃饭时必须关电视。阿悟至今仍乖乖遵守这两点。妈咪使用吸尘器时,我去晾衣服。外面有晒衣台,要把衣服挂在油漆剥落的晒衣竿上,但竹竿的位置很高,必须一直挺直腰杆踮脚。连续挂上三人份的湿衣服后,小腿开始酸痛。在用吸尘器的妈咪,看起来也不轻松。现在家里这台吸尘器,是爸爸主张「俗话不是说便宜没好货」,特地选了又大又重的大马力机型。的确很会吸灰尘,但是重得不得了。以前住在公寓时抱怨一句「好重」也就算了,现在得抱著那玩意上二楼可就是重度劳动了。哪天如果买彩券中了奬,或暗找到悬赏百万的水野报告,我一定要买一台直立型吸尘器送给妈咪――在我买了新脚踏车与新手镜之后。我把阿悟的袜子用夹子固定,一边想:不管发生什么、想些什么,生活都不会停止。即使悲痛得心碎,也不可能永远不吃饭。就算不喜欢新妈妈,把自己关在房间,迟早也得出去上厕所。昨天,我等到十点就打电话给梨花而今天,一到十点电话就响了。那时我已回到自己的房间,正打开书包准备写作业。接电话的是妈咪,她从一楼喊我。「阿遥,你的电话。是在原同学打来的。」怎么回事?我踩著吱呀作响的楼梯下去接电话。听来雀跃的声音传入耳中。「喂?阿遥?你今天有空吗?」英文老师出了很多作业,我们同班所以梨花应该也很清楚。我换手拿电话,乾脆俐落地撒谎:「嗯,有空。」「太好了。我跟你说,今天有跳蚤市场。我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在以前住的地方,我去过一次跳蚤市场,那是包下巨蛋球场的大规模活动,回想起来至今心头深处仍会为之一暖,非常开心。「我要去。几点?」「太好了。好像也有卖炒面之类的摊子,要不要早点过去在那边吃饭?十一点会不会太早?」我还穿著家居服,头发也没梳。一个小时有点仓促。「约十一点半好吗?」「也好,仔细想想,我还穿著睡衣。那就十一点半,在文化会馆见。」我说声「待会见」就挂断电话。,放下话筒,我先看地图。梨花自称直觉敏锐,不时展现惊人的冰雪聪明,但她好像忘记我搬来此地不过十天而已。幸好,文化会馆的位置很好找。就在昨天去过的图书馆斜对面。昨天都没注意到。天气晴朗。是完美的晴天。没有风。应该会是美好的星期天。虽然只骑了一天,但我好像已习惯脚踏车的颜色。昨天还以那种铬绿色为耻,与梨花碰面之前就下车,但今天我觉得无所谓了,直接骑到文化会馆。大厅上方有时钟,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分。我提早到了。脚踏车停车格大致客满,停车场已关闭。因为跳蚤市场就是摆在那个停车场,地上铺满蓝色塑胶布与塑胶垫,甚至是草席,书架、衣架、柜子洋洋洒洒一字排开。我决定等我与梨花会合后再四处逛逛,于是刻意将视线自热闹的地方移开,先在文化会馆的周遭散步。许是因为用停车场当作会场,走路过来的人很多。昨天去过的图书馆,隔了一段距离再看真的是被树林环绕,我再次感到,昨天一度过门不入没发现图书馆并非我的错。境内一隅,有块地方堆著大石头。小时候我最爱攀爬这种场所。现在当然不会了。石堆中央建有石碑。上面刻了字,但是浅刻在暗红色石头上,如果不凝目细看还眞看不出写的是什么。我找了一下,还没看到梨花。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左右。为了消磨时间我走近石堆,姑且一看。此处乃吾乡佐井川流域一带号称常井之乡。历史悠久,在风土记之类佚书据说也屡见其名。自古以来农产丰盛,收获富饶。乡民在坚固的情感连系下, 一贯祭神拜佛,敬爱才媛。然对近代产业之勃兴未必敏于时机,昭和二十八年,终因国家政策不得不合并。其名虽已不存于市制,常井始终在此。但求子子孙孙永留常井之风土精神,常井人民在新生之坂牧市亦能占有光荣地位。「阿遥!」突然被喊到名字,一只手放到我肩上。我失声惊叫,身子一抖。扭头只见梨花笑嘻嘻的脸孔。「这么惊讶?我才吓到了呢。」「啊,梨花。」虽说是因出其不意,但刚才的尖叫太丢脸。我环视四周,许多人纷纷好奇地朝这边注目。我不禁压低嗓门。「眞是的……你别闹了啦。」「哈,抱歉抱歉。一时好玩嘛,这是什么?」梨花说著,读出我刚刚看的内容。照理说绝对不算浅显易懂,梨花却仅仅一瞥便掌握内容。她苦笑――「看起来很不甘心呢。」她说。她那哭笑不得的表情也是针对我。「不过,你可眞风雅。还以为你在看什么,居然是石碑。连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我的脸颊发烫。「因为没东西可看……」「咦。阿遥你铅字中毒?」说完梨花歪著头,又鸡蛋里挑骨头地补了一句:「但这不是铅字。」我摇头――「没那回事。只是凑巧,凑巧,反正等你的时候闲著无聊。」「嗯――让你久等真是抱歉。」「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自己太早来……」我虽不排斥念书,但书看得不多。重点是,如果那种书呆子的形象传开了,在学校还不知会被说成怎样。见我慌张,梨花露出促狭的笑容。「算了,反正也不重要。」然后,她依旧挂著那副笑容说:「不过,也有句俗话说好奇心杀死猫。」「啊?」「不过,猫为什么会死呢?意思是说如果到处嗅闻胡乱打探,就算是可爱的猫咪也会令人想宰了它吗?」开完玩笑,她转身向后。「摊子都在那边摆出来啰。」喂,你刚才那是怎样?好奇心杀死猫。你讲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朝梨花的背影伸手。但我什么也无法说。因为梨花已经非常轻巧地钻入跳蚤市场的人潮中。停车场边缘,排满白色帐篷。是小吃摊子。炒面、章鱼丸子、什锦煎饼。乌龙面与荞麦面,还有拉面。也有卖热狗与棉花糖的摊子,简直像庙会。但摆摊者的气质与庙会不同。感觉像是附近的大叔大婶以不熟练的动作摆摊,「哎呀,总共该收多少钱来著?」「请等一下喔,等一下,先等我一下喔。」之类慌张的声音此起彼落。可喜的是,由于是外行人摆摊,价格也比庙会便宜多了,我硬是缠著妈咪讨了一点零用钱,但可以话就算是多剩下一圆还给她也好。我选了炒面。梨花排在我后面,所以我本来还以为她会选同样的东西――「我要荞麦面,不加葱花。」只听她如此说道。当作餐饮区的地方,也放了一些白色桌子与折叠椅。但是,每张椅子都被老年人占据,没地方可坐无奈之下,我和梨花只好走向附近的灌木丛。灌木丛外围是红砖花坛,高度正好可以让人坐著。看梨花分开免洗筷,我忽觉好笑。「你还说我风雅,我看你也不差嘛。居然吃荞麦面。」「会吗?」梨花愣怔,然后说道:「我没这么想过。」仔细想想,说的也是。梨花家里就是经营荞麦面店。梨花的面里,只放了海带芽。看起来怪冷清的。「你不敢吃葱花?」我问,梨花沉吟。「凑巧吧?」不放葱花,是那种会凑巧要求的事吗?说不定是在我面前,怕嘴巴有葱的气味。我的炒面与梨花的荞麦面,就午餐的份量而言都算有点少。不过,标榜自己吃得少是女孩子应有的节操。我俩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没吃饱。「那我们就去逛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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