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想下起太来要做什么,我试著重演自己的行动。我踩著鞋跟压扁的球鞋离开家门。刚才从外面跑进来时,好像发现了什么。只要同样再跑一次,我觉得应该就会想起来了。仰望这栋房子,还是有点不顺眼。这是双层楼房,铁皮屋顶上涂了沥青乌黑发亮。木板墙与伸向马路的屋檐,乃至玄关上方的大灯泡,明明没有哪里脏却都显得异样陈旧。我心想,这种地方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是三层楼的公寓,是墙壁雪白的二房一厅,当然,我知道现在已经不是我的行李都还没拆封。所以实际上,称为我的家或许还太早。如果把以前公寓用的蓝底白色箭羽图案的窗帘挂在窗子上,也许会稍微习惯。想到这里,记忆终于苏醒。对了,就是窗子。刚才走进玄关时,我就是在想「二楼窗口的纸箱堆得太高了,得趁著阿悟没有弄倒之前搬下来」。反正阿悟迟早一定会撞翻什么。灾情当然是越轻微越好。我把球鞋随便扔在只铺了混凝土的脱鞋口,匆匆奔上如果跌落恐怕会摔断脖子的陡峭楼梯。奔向我分到的那间三坪房间,拉开颜色好像染上酱油的纸门,果然已钻进房间的阿悟眼带畏怯地看著我。「阿遥!」本来堆了四层的纸箱已被搬开呈阶梯形,不知何故,阿悟正把手放在最上方的箱子上。他慌忙想缩回手,却卡在箱子边缘。我几乎是冷淡地看著摇摇欲坠的纸箱塔霎时崩塌。早就料到的事情一旦在眼前发生,只觉得难以形容的可笑。阿悟扑向写有「阿遥的文具」那个纸箱。照理说箱子应该不重,阿悟却支撑不住,一屁股重重坐倒在地。阿悟的个子矮,长得又瘦,力气小,跑得慢,还爱哭。今年春天才念小学三年级的孩子或许皆是如此,但他无论是声音或长相都雌雄莫辨。此刻也是,他抱著纸箱,以窝囊的声音喊我:「阿遥……」我察觉吱呀倾轧的声响接近。我有点烦。不是因为妈咪为了这点小事就赶来。我是在想,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间,可楼梯这样吱呀作响,岂不是进进出出都会被人发现。纸门是敞开的。看到上楼来的妈咪,阿悟抱著的纸箱彷佛变成压泡菜的重石,把他重重压在底下,他的呻吟声也很做作。妈咪扫了阿悟一眼,问我:「怎么回事?「什么事都没有,妈咪。是箱子倒了。」「噢。」妈咪像要警告阿悟别捣蛋般朝他发怒。「快点站起来。你这样会被阿遥笑喔。」发现无人声援后,阿悟抿嘴推开纸箱。果然,箱子根本就没那么重。他站起来后低下头:「我喜欢以前的公寓。」他咕哝。刚才妈咪说会被阿遥笑。但我才不会笑阿悟。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笑他,他一定会很得意。妈咪一向温柔。不管对阿悟和我都一视同仁地温柔。现在,她似乎决定先温柔对待快要哭出来的阿悟。她屈膝蹲下,让眼睛的高度与阿悟齐平。「对,没错,妈咪也这么觉得喔。对不起喔阿悟。这是没法子的事。」同时她也没有冷落我。她转过身,扭头朝我微笑。「阿遥何不出去散散步?搬家这种事,又不是非得在一天之内搞定。」我微微点头,走出房间。脚一踩倒楼梯就吱呀响。妈咪柔声安抚阿悟的声音夹杂在那噪音中传来。「没事。一切都会马上好转的。马上喔,马上就好。」我不知道这话是眞是假。因为就我所知,没有任何理由显示我们有哪一点会好转。不过,即便如此也别无他法。在这个没有朋友,连路都不认得的城市,住在看不顺眼的旧房子,我与阿悟都只能努力设法活下去。这栋房子好像一直没人住。确定要被赶出那栋公司提供的公寓后,妈咪透过以前的人脉,替我们在她的故乡这座城市租到房子。租金好像打了很大的折扣,但妈咪很温柔,不肯把那个金额告诉我。搬家之前,妈咪还说:「没人住的房子很容易破损,说不定已经变成鬼屋了。」实际上,灰尘和蜘蛛网的确惊人。地板也到处都好像一踩就会陷下去。走到外面,木板墙边靠著一辆破旧的脚踏车。好像是以前的住户留下的。不过,也不全然都是坏事。这里至少比以前住的公寓宽敞多了,就算楼梯会响,能够拥有自己的房间还是很幸福。我决定听妈咪的话出门散步。距离开学只剩三天,虽然觉得即使阿悟哭闹也该赶紧整理行李,但是妈咪叫我去散步我也没办法,我已决定对妈咪说的话一律听从。家门前的道路很窄。如同这栋房子一样老旧的房子歪七扭八地栉比鳞次。路面龟裂,转角的反射镜好像被车子撞过,怪异地扭曲。如果有邻居露面,我打算打招呼。以前不用考虑和陌生人打什么招呼也没关系,但是看到这一带小房子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自扫门前雪」的态度恐怕只会在各方面吃亏。不过幸好,没有半个人影出现。新家就在河边。这条叫做佐井川的河相当大,两岸有宽阔的堤防保护。或许是堤防太大,上面成了道路。可以看到连护栏都没有,车子却飞驰而过。大概是河边的路笔直通到底,所以忍不住越开越快吧。我发现了走上河堤的阶梯。是泛黑的水泥做成的,阶梯坡度很陡。也没有扶手。我拾阶而上。车道下方就是行人步道,但我想看风景所以还是走上阶梯。到了河堤上,一辆快得吓人的货车就从我鼻尖前飙过。我可以感到风压令头发倒下。只差几十公分我就会被撞得飞起来,就此小命报销。那样的话驾驶太可怜,所以我稍微注意左右来车。眼下有佐井川流过。不绝于耳的引擎声,夹杂汨汨水声。茶色的河水很混浊。「河水混浊的时候,」爸爸曾经教过我。「就表示上游在下雨。」我茫然眺望混浊的河面。陌生城市的陌生河流的更上游,简直无法想像。之前忙著四处打扫搬运行李还没发觉,原来天已经快要黑了。今后,我将在这样的景色中度过。河对岸是整片城市。妈咪出生的故乡,今后我居住的场所,坂牧市,纵横布满天际的电线,褪色的铁皮屋顶。到处耸立的烟囱下方,是某某小工厂还是公共澡堂,我现在还不知道。不管眺望再久,沉入暮色中的城市还是冷淡无情,看起来实在不可能接纳我。不过,那当然只是心理作用,只要咧嘴甜笑,腹部用力,无论任何事肯定都会有办法解决。如果不这么相信,恐怕早就崩溃了。晚餐是荞麦汤面。「老朋友的店还在。叫外卖虽然有点奢侈,不过这是搬家面*,今天特别破例。」(注:日本的习惯之一,搬到新家时除了酬谢帮忙搬家者,也会分送邻居荞麦面致意,因为荞麦面便宜又细又长,意喻「今后请细水长流地多多照顾」,也有人说是因为「荞麦面(soba)」与「旁边」发音相同,表示「我搬到你家旁边了」。)搬家面好像应该是请来帮忙搬家的人吃才对,不过我当然欣然开动。不知是否送来的路上耽搁时间,面条一点也不热。根本谈不上好不好吃。家里还没有灯。刚才冰箱已启动,所以应该已有电力了,但是我们没买灯泡来。太阳下山后就会一片漆黑。不赶紧把被子铺好的话,连睡觉都有困难。我急忙动筷打算速战速决,这时妈咪问:「这个地方如何?你还喜欢吗?」「会不会喜欢我不知道……」我老实说。「但我觉得好像很冷清。」本以为妈咪会生气,但妈咪只是有点落寞地微笑。「也许吧。不过,」风从缝隙灌进来。是窗子做得不牢靠。外面越来越暗。得赶紧铺被子才行。我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所以,妈咪说的话我几乎充耳不闻。「将来, 一定会全部好转的。」2入学典礼那天,没被人发现我是外来者。我们是四月搬来的,幸好我从四月起成为中学一年级学生。我得以顺利混入从本地小学升上来的一百数十名新生之中。如果是别的时期搬来,恐怕会被拉到讲台上,逼我说什么「我是转学生越野,请多指教」。来自市内A小学的那群人,以为我是B小学毕业的。而B小学的毕业生,好像以为我是C小学的。至于C小学的人,对于疑似A小学毕业生的我,只当成有点面生的人。大致是这种感觉。因此我得以自然融入班级。大家都拚命试图尽快习惯中学这个新环境与新制服。没有人特别注意到我,我这么以为。但我那种鱼目混珠的策略,仅仅一天就破功了开学典礼的第二天,只有上午有课,名义上是上课,但几乎只做了中学生的规范训示与老师的自我介绍,半天就这么混完了。班会结束后,我开始匆匆收拾准备放学。不是想回家,是有无聊的差事。把崭新的课本塞进书包,后面不意间有人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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