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卡雷尔·恰佩克写道,“我不需要什么主人,我自己知道我该做什么。”弗兰兹·卡夫卡写道,“我出了什么事啦,他想。这可不是梦。”米兰·昆德拉写道,“由于坚持进行破译,卡夫卡学杀死了卡夫卡。”失去了博尔赫斯,我却仍然能够引用捷克作家的话,如果要问为什么,这都是K干的好事。往城里去往山上爬我从饭店里出来之后,爬上了背后广阔的高山。一个通缉犯大摇大摆走出去是很危险的,因此我打算到山里去。由于那个狙击手可能就在山里,这个判断也同样危险,但我觉得应该会有办法。失去了博尔赫斯和《白夜行》之后,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态异乎寻常地积极向上,现在就算有人叫我去钻火圈,我也可以面带笑容地照办。在山里走了一会儿,很快头顶就被茂密的森林所覆盖。我很少登山,鞋底沾满了泥,刚刚洗过澡的身体大汗淋漓,双腿堆积乳酸,由于只有一只眼睛,距离感不准,我好几次差点摔跤。我捡了根树枝代替拐杖,拖动两条疲劳的腿。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空间,大概是间餐馆吧,一栋小木屋风格的建筑物,露天座位的圆桌,目睹这一切,我不由感到愕然。本以为自己来到了深山,原来只是餐馆的后院,看来失去了博尔赫斯的我沦落成了一个单纯的冒失鬼。“临时停业了。”一位老人站在那里。虽说是夏天,这位老人却头戴黑色帽子,身穿黑色大衣,这么说可能有点多余,是个西洋人。从他目光锐利的蓝色眼睛中,看不出任何社交性和友好性这一类的东西。“你摆脱博尔赫斯了吗,”老人说。“跟我来,十神忍。”2“隐居生活就应该在山林中度过,这种观点要远远早于梭罗的实践。”我被引到一间小屋,这间小屋悄悄藏在森林深处,让人宛如身临童话世界。低矮的天花板,除了玄关就是客厅的狭窄空间,这一切却不会给人以压迫感,想必要归功于对开的大玻璃窗和窗外的森林景色。不用人请,我自己坐到了带滚轮的桌子旁,因为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坐了。老人把帽子和大衣挂在衣帽架上,把水壶点上火。我一面以眼角余光注意他的动向,一面观察摆在自制吧台上的餐具和堆在门口地上的木工工具,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映入我的眼帘。这是一幅怪异的画。一只看起来像是老鼠的小动物,却长着个长得吓人的鼻子,它的鼻子就像一条腿那样支撑着身体。这幅画上有某个决定性的要素出了差错,它引起了我的兴趣和不安。“喝咖啡。”老人把两个人的咖啡放在桌上,坐在了对面。脱掉帽子之后,他的头上是一头漂亮的银发。“谢谢,我就不客气了。”“还有戴上这个,你的脸现在还挺可怕的。”是眼罩。的确,我总不能一直让我的右半边脸上空着一个大洞。我再次道谢,戴上眼罩。“那个,请问您是……”“现在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那篇品位低劣的‘征服世界宣言’,就算我不想听也一样会传进耳朵里啊。别人都叫我K。”“K?”“拉丁字母的第十三个,扑克牌里的第十三张。”“说起K,那可是《饥饿艺术家》的主角呢。”“是《审判》或是《城堡》的主角才对吧。”“抱歉。”我的不懂装懂以惨败告终。“没事,只要你说它是白的,那黑的也能变成白的,”这位自称是K的老人不知为什么不悦地鼻子里哼了一声。“卡夫卡的首字母也是K啊。”“您也是吗?”“别人之所以叫我K,原因有很多,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KLAMM。在捷克还是社会主义国家的那个时代,大家都在暗地里这么称呼书记处的大官。”“我完全不懂捷克语。”“意思是‘欺诈’。”“……关于这张纸您知道什么吗?”老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也让我有些窝火,于是我把那张只写着一个“K”的便条纸拿出来给对方看。K用与其说是冷酷不如说是漠不关心的眼神瞥了一眼,用“你在哪里拿到的”这个问题回答我的问题。“别人给我的。不过我只是偶然遇上您的。”“你的理解很贴切,”K说。“认同偶然为偶然,时至今日是相当困难的了。”“对于您我也希望能够有贴切的理解。”“嗯,这是理所当然的欲望。”“那么请您告诉我,您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认识我?”“你是什么人,如果你想通过这个问题来搞清楚我的职业和立场,那么要回答你还有些麻烦。要论原因的话,因为我是希望之峰学院的校友,参与了俗称‘圣经计划’的项目,此后在十神财阀也参加了博尔赫斯的开发。”“这也太偶然了吧。”“你不能接受这种偶然吗?”“您总不会说自己也在初濑川研究所工作过吧。”“啊?”“您和祁答院财阀有什么关系?”“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看来你病情很严重啊,”K喝了一口咖啡。“这样一个故事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某位捷克出身的作家在某次访谈的时候,有人问他:‘您从不描写出场人物的外貌,也不挖掘他们的过去,难道不会觉得角色缺乏生命力吗?’对此这位作家回答:‘你在卡夫卡面前也敢这么问吗?这个角色的头发是什么颜色,这人的父亲是否有钱,这你应该自己去决定!’”“这难道不只是恼羞成怒?”“你的理解很贴切,”K重复道。“你关心的各种各样的设定,不过就跟‘角色的头发是什么颜色’或‘这人的父亲是否有钱’是一个水平。坦白说,这些都不重要。”“哪里不重要了,这非常重要啊。”“不管是‘大村财阀’‘捷克科学院昆虫学研究所’‘耐卫异端审问会’‘ 荻原重化工公司’‘卡夫卡原书阅读会’还是什么,不都可以代替它吗?能够被取代的东西全都不重要,考验的只是你的品味……”“够了。”“什么够了?”“我全都明白,请您不要再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了。说到底就是这么一回事对吧,只有我……”“只有我看到的现实不一样,对吧?”我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而且现在想起来,尽管别人一次又一次地向我指出这一点,我却一直装作没有发现,为了让我能够成其为我,为了让我能够成其为书记,我不能承认这一点。然而失去了博尔赫斯和《白夜行》,也丧失了自我身份之后,现在的我心中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要不要承认算了呢。博尔赫斯作为无可替代的右眼,作为至关重要的路标,一直与我同在,而它却一直在欺骗我,这已经非常显而易见了。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那么固执,坚信自己没有错。K默默地喝了一会儿咖啡,忽然他眼角的皱纹一抖,低声说了一句“原因就在博尔赫斯身上”。“你为了掌握这个世界的情况而使用博尔赫斯,它让你看到的景象却和一般人眼中的现实不一样。”“我不大明白。”“刚才我说的那位作家,他在自己的作品翻译成其他语言的时候因为翻译过于随意而感到震惊:法语版文体变了,英语版结构变了,至于西班牙语版,听说翻译者甚至根本不懂捷克语。那么问题来了,博尔赫斯的翻译究竟有多么忠实于原文呢,换句话说,它究竟作出了多么无耻的改编呢?”3“太初有道。虽然没有到这一步,不过一切的开端的确都源于‘圣经计划’,”K开始讲述。“有一天,评议委员会把我这个希望之峰学院的校友叫去,他们给我讲了‘圣经计划’的概要之后,在他们的逼迫下,我加入了这个计划的研究小组,他们的强硬就连书记处也要自愧不如。关于‘圣经计划’你了解多少?”目标是制作一本圣经,在这个世界充满绝望的时候,只要一读它,无论什么人都会重拾希望……我把这些皮毛部分说出来之后,K点头表示“足够了”。“研究小组的大多数成员都是曾经的‘超高中级’。我成为了软件部门的负责人,开始收集学校在籍的‘超高中级’学生的数据。‘超高中级的文学家’‘超高中级的悬疑小说家’‘超高中级的儿童文学作家’‘超高中级的随笔作家’‘超高中级的诗人’‘超高中级的文艺评论家’……这些与故事创作有关的才能数据,此外还有古今内外的神话、寓言、故事等内容的数据库,把它们全部输入硬件部门的人制造出来的小说自动写作系统……故事AI。小说和下棋的区别在哪里?”“呃,不用跟人对战?”“要让AI下棋,只需要告诉它规则,让它熟读过去的棋谱就可以了,然而小说是没有规则的,如果没有规则,AI根本下不了
(继续下一页)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