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那家店凑人君只带我去过一次,地点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一搜索新宿的登山用品专卖店,立刻就找到了。第二天,我在店刚开门的时候就去了。看到说着“欢迎光临”出来迎接的人有点印象,我松了口气。是那天和凑人君聊得起劲的店员。“那个……”“您好,请问想找什么?”“不是,呃,我是本城凑人先生那边的。”刚说出名字,他的脸就蒙上了阴云。我慌忙继续说:“啊、呃,本城先生前些天去世了……请问你知道吗?”“……嗯。新闻里看到了。”店员的语气很生硬,还带着警惕的心情。我拼命斟酌着话。“那个呢,我和本城先生认识,正在整理他的遗物,然后现在打算去他生前受过照顾的店里都看一下,要是有没付的账或是保管在这里的东西之类的,就把钱付清。”明明是事先准备好的假话,可一旦站到对方面前,就没法流利地说出口。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不适合做这种调查。“啊啊,是这样啊。”店员放松了肩膀说道。“这次的事真的……令人难过。”看到店员低下头,我对自己欺骗了他感到过意不去。“一开始看到新闻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前一阵他刚到我们店里来过……啊,说起来,您是那时候和本城先生一起的人吧?”“啊、是的。”我心里松了口气。他记得我,太好了,这样一来话就好说了。“有没有什么没付的账,或者是保管在这里的东西?”我问道。“不,没有。”店员说着摇了摇头。我咽了口唾沫,慎重、小心地保持着原来的语调进一步深入。“凑人先生他对登山的事相当认真呢。我完全不知道。前段时间被带来的时候才第一次知道。”“啊啊,呃……是的。”店员的目光游移不定。“他经常惠顾我们的店,是从一年前左右开始的吧。”“明明是钢琴家却还登山,有点少见呀。我从来没听说过。而且说不定会弄痛手指,一般是不会做的吧。”“嗯,我也这么想。”店员点点头。“虽然没有清楚地问过,但我在想本城先生可能没有真的登过山。”我眨了眨眼睛,不过有一半是装的。因为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这样的顾客并不少见,虽然经常光临购置各种工具,却没什么登山的机会,就是只从形式上参与吧。本城先生大概也是那样,他认真学过,了解得很详细,而且我也觉得他确实喜欢山。很多专辑封面好像也是在冬天的山里拍摄的……他在我们店里买了很多东西,可我一次也没听他谈过登山的亲身经历,果然是很忙吧。难得买齐了工具,真希望他能登一次山啊……”店员沉痛地垂下了头。我心里慌了起来,本打算心平气和地谈的。“这样啊。他的遗物里连登山绳都有,我还以为他登过很多次呢。那条登山绳也是从这家店买的吧?”我尽可能若无其事地问道。“啊啊,那件东西,警察的人也问过呢……”听到店员的话,我竭尽全力才没露出吃惊的样子。“他们特意把没烧完的绳索的照片拿了过来。那个确实和本城先生在我们店里买的是同一种样式。确认身份的时候连那种事都会做啊。总觉得,那么触目惊心的照片真让人看不下去……”在那之后,我随便说了几句,就离开了商店。这样啊,警察也来问过相同的事吗。仔细一想也是当然的,毕竟他们是专业人士。来到大楼外,我给律子小姐打了电话。“几乎和律子小姐推测的一样。”听到我的报告,她在听筒的另一头得意地哼了一声。“本城凑人是个地上登山者对吧?”“地上登山者是什么啊。”“不是有群人叫地上冲浪者吗?根本没冲过浪,随身带着冲浪板只不过是为了搭讪。就是那个词的登山版本。”“还有那种词吗……”“我刚造的。”“你造的啊?话说山本来不就在陆地上吗。”律子小姐无视我指出的问题继续说:“钢琴家登山这种事,就和调酒师抽烟或者赛马骑手去参加大胃王比赛一样。我就觉得奇怪。确认绳索是在那里买的了吗?”“啊、是的。说是警察也为那件事去过,还把照片拿给店员看,确认了是在那里买的。”“警察?啊啊,原来如此。那伙人笨归笨,活儿还是在好好干呀。”明明她拿着警察收集的资料随便用,这话说得还真过分。“呃,就是说律子小姐的预测基本都猜中了,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现在还说不出什么。”律子小姐冷淡地说:“目前就只能按照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本城凑人是个囤了很多登山工具却没真正登过山的假冒登山家,缠在遗体上的绳索是他自己买的登山绳索,就只有这些。”捆住凑人君的绳索,是他自己准备的东西。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律子小姐接下来的指示,是让我去大学上课。“上课?为什么啊?我可没有那个心情了。”“因为本城美纱会去啊。没有其他机会能和她直接说上话了。”我吃了一惊。“上课?不不不,她不可能来吧?之前还交了退学申请书。”“到学校同意为止还有时间吧?本城美纱现在还是学生。”“可是,就算被释放,她现在还有嫌疑吧。不止被警察盯着,周围的视线也很烦,再加上父母好像很严苛的样子,她怎么会外出?”“所以她才会去上课。”完全搞不懂她的意思。但是第二天,我来到大学,在国语教学楼里空荡荡的教室最前排看到美纱的背影时,就目瞪口呆了。她在屋子里也没有脱下大衣,用围巾把脸遮住了一半,注意到我后转过身来点头示意。虽然相当犹豫,但我还是走到她身后,在第二排右边的位置坐下。“……呃,好久不见。”她微微转过头颔首。“……还好吗?发生了很多事,呃……”“我还好。”美纱说道,声音就仿佛炉渣在风中崩塌一样沙哑。“父亲好像找律师商量过……没什么事的。”我心痛地摇了摇头。不是被警察带走的事,我担心的不是那个。我在意的是——高柳教授走进教室。他看到了我们,但深思熟虑的眼里丝毫没有闪过惊讶的神色。他把厚厚的课本摞在讲桌上,和以往一样念出唯一一个名字点名。回应的声音比和我说话时有精神得多。教授开始上课了。“这是寒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所以也会进行总结,请努力完成报告。好,上次我们讲的是韵律和诗情是如何经诗集的编撰者之手恣意固化的。不过这并不仅限于诗集,比如说像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一样的史籍也——”整堂课上,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美纱的右手在笔记本上细碎地移动。我第一次发现,仅仅通过手就能看出她们是姐弟——从而无可奈何地回想起凑人君在键盘上起舞的那双纤细的手。下课后,我们在冷得彻骨的走廊里边走边说了些话。“脚下一直轻飘飘的,就好像地面不见了一样。从那天开始一直是这样,没有真实的感觉。”美纱说着,露出干巴巴的笑容。她没有显得憔悴,气色也不错,眼睑上也不见肿痕。看到她这副样子,就算她说“我和火灾完全没关系,那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我都会完全信以为真,然后邀她去吃午饭了。“总感觉梦还没结束,还听警察说了些有的没的。母亲一直在说‘全都是你害的’,连我自己也开始那么想了。发生火灾是不是也因为我呢?毕竟我一直在想,那种家烧掉才好。”我犹豫了很久,才故意说出事务性的话:“不是本城同学的错。警察和消防员调查过起火的原因,已经弄清楚了。”一方面,我觉得像这种无聊的安慰毫无意义,一方面又想不出其他该说的东西。美纱朝我的嘴边看了一眼,就像是在看没有字幕的法语电影一样。“……凑人死了这种事……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她的语气微微变得生硬了。“他从我这里夺走了一切……然后直接消失了。是不是因为这个,我才觉得轻飘飘的呢?就好像周围的东西全都没了重量一样。有时候还会担心,我是不是走在地上。但是课上的内容我都记得很牢,真是太好了。不过走了一次神,叶山同学,可以借我看看这次的笔记吗?”我只能无力地点点头。“我又没死,所以课还是要认真来上,对吧。不然要留级了。啊,我不是在说叶山同学怎么样,对不起。”这是她勉强装出的样子吗?还是因为内心混乱(继续下一页)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