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九点还有十分钟,从东西线竹桥站出来,走到皇居东御苑的阳菜子,看著眼前紧闭的平川门,只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面容严肃的守卫在门口站得直挺挺。看了才知道,开门时间是九点整。从他那难以形容的庄严站姿所散发出来的氛围,想来这时间必定是分秒不差。不愧是皇居,江户的龙穴。一股莫名的感动就要被唤起,但她现在可没时间悠哉地欣赏。──我这个笨蛋,今天怎么可能会是单纯找我出来。开了门就进去会合──这种天真的想法绝不适用。九点观景台的话,就必须准时出现在那地方。可是以女子的脚程来计算,进门后得花十五分钟才能抵达观景台。另外,从位于北侧的另一个出入口,北桔梗门进去的话,离观景台的距离会稍微近一点,但现在才往那里移动,并不会有太大差异。阳菜子一面暗骂自己糊涂,一面确认状况。皇居被护城河包围,要前往城门就只能过桥,没有其他法子可以突破城墙跟雄伟的大门。她虽想到趁守卫不注意时跳上城墙翻跃过去,但这方法需要一段距离的助跑,在这个太阳已高挂的青天下,即使糊弄了守卫的眼睛,也立刻会被路过的人发现。因为在皇居附近慢跑的人,竟意想不到地多。她想转身就逃。不用想像便能知道他会怎么挖苦迟到这件事。可是她也明白逃跑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只能狂奔了……她在原地轻轻地垫脚跳跃。透过央求先把入场券拿到手,等时间渐渐逼近。十分钟过后。守卫费力打开门的同时,阳菜子冲进门缝中。小姐,这样很危险!阳菜子不顾瞪大双眼的守卫,卖力奔跑,更确切的形容是像在弹跳一样用脚尖蹬地。没时间按正规的路线前进。阳菜子在心中一边道歉,一边穿越草皮,再一脚踩上迎面出现的石墙,一口气纵身跃起。额头上渗出汗水,她以最短距离朝观景台──位于御苑中央的小山山顶前进。就算眼前的路已是尽头,她也不为所动,维持速度,跳到相隔五公尺远的另一片石墙上。风刮著脸颊。睽违已久的感觉。在村子里的时候,她总是像这样与穗乃香他们奔驰在山野林间。可是这点运动从未让她冒汗过。就在阳菜子快要爬完不算道路的路程时,她停下脚步,一瞥左手的手表。九点四分三十七秒。还不错,但迟到终究是迟到。身体明明热得很,指尖却冷冰冰。阳菜子静静地深吸一口气。刚好九点五分。使呼吸匀整过后,阳菜子踏出最后一步,一如预料,惣真已经在那里了。当然,他的衣著跟呼吸都丝毫不显紊乱。──怪物。他应该在尚距五公里时就发现阳菜子的到来,却没有回头的意思。明明这地方没有任何栏杆,踩错一步就会滑落,他却屹立在最惊险的边缘,背著手冷冷眺望眼前的景物。「……对不起,我迟到了。」声音沙哑。阳菜子走到没有回应的惣真身旁,与他隔了两个人左右的距离,视线望向跟他相同的方位。以前也许可以看得到海吧,但如今视野全被大手町矗立的大楼掩盖。面对这个无趣乏味的街景,他在想什么。自她懂事以来,向坂惣真就是特别的,从没看过他出过什么纰漏。无论是功课、剑术、体术,或交涉术、识破谎言游戏,村子所教的一切,惣真打一开始就做到完美。每次训练若对上他,阳菜子的身体就会发抖。就算是成年人,也没几个能对毫无破绽的他有效施展出忍术。她曾听说他背负成为下一代领导的期待,以京都大学法学部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后,便高调地进入了外交部。两人最后一次碰面是在阳菜子大学毕业的三月,从那之后,别说是见面了,连邮件电话都不曾往来。但他当然不可能因此就沉浸在感伤之中。斜眼往上瞧了瞧惣真。服贴的三七分油头与银框圆形眼镜,比起一名公仆,更像高智商流氓。明明两人只差两岁──而且还是他比较小──但这份威严却属于遍尝过辛酸甜美的黑手党头目。不久,惣真终于缓缓开口。「我记得宣称再也不要跟村子扯上关系的人是你。」他的话像冰块一样冰冷,抚过阳菜子的心脏。吞下往上涌的唾沫后,她极力伪装平静。「这份心情现在也没有改变。」「那你为什么使用了忍术?」「那才算不上什么忍术,我只是稍微变装后去找人而已。这是那么值得追究的事吗?」「从别人的皮包里拿走资料,偷看手机之后还加以备份,这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行为。」「……你看到了?」忍不住瞪他,但惣真依旧不看阳菜子一眼。微微眯起眼睛,像蛇吐信一样细细地吁了一声。「就算你自以为已经跟村子断绝任何关系,但要是闹上警局,依然会给村里造成困扰。不管是多么陈腐的技巧,忍术终归是忍术。舍弃在村里学的一切,永远活得像一个影子,说好的约定不是这样吗?」光是听著他毫无抑扬顿挫平淡相告的声音,阳菜子的胃就翻搅起来。捏了捏紧绷的脸庞,同时机械式地回答:「非常抱歉。」回忆。逐渐复苏。阳菜子想起,比起爸爸,形同村子里的象徵的这个男人,才是她最不善应付的人。单方面的压迫和傲慢。他讲求合理绝不犯错,深信这样才是正义,从不怀疑。设身处地为人著想等等,他如果会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操纵对方罢了。不应该来的,果然该转身逃开。阳菜子再次后悔。「说吧。」「咦?」「是什么原因让你做了哪些事,全部一字不漏地报告上来。」「有必要吗?这种事你去查一查就知道了。」「报告是你的义务。还是说你的脑容量小到连这些事都记不得?」──冷静,要冷静。拳头握得过于使劲,感觉手指都要贯穿手掌了。阳菜子忍住出拳揍人的冲动,并非出于好心或者顾自己的体面,单纯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敌不过他。「……当然行,不过没有什么重要情报。」「我并不期待,快说。」咬咬牙,把差点发出的「啧」一声封闭在口中,无奈地从和泉泽找她商量的地方开始说起。虽然愈说只会愈暴露出和泉泽是个稀世笨蛋,她依然尽可能撇下情绪,努力只传达事实。等她说完发觉森川就是间谍的部分后,惣真不屑地说:「……真是个好比愚蠢展示会的女人。我反倒让你给感动了呢。」「有必要说成这样吗?」「一切都是偶然造成,事情能顺利进行只是你运气好。你想过如果那女孩没去那家店;或者合约书已经交给第三人;还是她把东西寄放在出租保险箱了,那你要怎么做?志得意满地以为这点程度就算完成任务吗?蠢货。」「你这种老气横秋的说话方式才应该改一改吧?就算你是名公务员,说话方式若与年纪太不相符,一样会显得突兀哦。」「感谢你的忠告。我也觉得你这种咬牙切齿的说话方式,一点也不像一个快要迈入三十岁的女人该有的模样。」──真不可爱!就在阳菜子打算豁出去,出手动粗时,惣真第一次转头看她。「不惜背叛村子也要选的路就是这样吗?」深邃,像一潭深渊的眼眸。在这对眼睛隐含轻蔑的注视下,怒气等等顿时消去,只觉心变得愈来愈冰凉。「傻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吗?还以为你终于找回身为忍者的骄傲,没想到居然是为了那种窝囊废,滥用我们宝贵的技能。」「说话真失礼,他才不……能不算是窝囊废,但并不是坏人。再说,为他人而行动又有什么问题?这样不是很好吗。是你们太冷静不受感情左右了。」「不是坏人?」惣真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过于诡异的模样,让阳菜子感到一时恐惧。「话说回来,你曾说过之所以决定进那家公司,是因为公司的格言是『利他之心』这种傻呼呼的梦话啊。都过了五年以上了,你却还没醒啊,既然这样,乾脆就此长眠不起好了。」「什……」「啊,我想起来了。你当初拋弃村子,也是因为作著想要结婚建立幸福家庭之类的这种暧昧模糊的幼稚白日梦啊。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啊。了不起,那你就继续下去,来个振臂呼吁『爱能拯救地球』吧。大呼口号就感到心满意足的做法很适合你。除此之外,什么都别做,就这样放任你的脑子流脓,落魄地死去吧。」惣真的表情与他的言语相反,笑容愈来愈灿烂。阳菜子至今已经见识过好几次惣真那侮蔑的眼神,但这是他第一次把怒意表现得如此明显。冰冷的针从头顶掉落,连指头都竖起鸡皮疙瘩。惣真收回表情,空洞地俯视阳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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