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贰 南禅寺玉澜

                据说陷入爱河的雄狸和雌狸,是被“命运的红毛”绑在了一起。因这种子虚乌有的传说莫名心动,翻遍周身上下只为找一根珍贵红毛的狸猫源源不绝。就在读者诸贤捧读此书的时候,吉田山的树荫下、荒神大人的神社内、京都府立植物园的温室里,狸公子与狸小姐也在进行着毛茸茸又有礼有节的交往。君曰:“如你这般的雌狸是全世界最美的。”卿曰:“像您这样的雄狸才是绝无仅有的。”——真是、肉麻死了!我这里也有一个毛茸茸的爱情故事。话说从前,在左京区一乘寺狸谷不动院的森林里,住着一只叫桃仙的雌狸。她像桃子一样娇艳水灵,像仙人一样身轻如燕,成天蹲在参道内二百五十多级的台阶上玩耍。如果有傻瓜敢小瞧她,都会被她一句“去死吧你!”给击退。附近的小狸们对她敬畏有加,称她“石阶上的桃仙”。某一天,一群不熟悉这一带的小毛球爬上了狸谷不动院。他们受当时席卷狸猫界的“野槌蛇热潮”影响,打着“野槌蛇探险队”的旗号在近郊的山里四处乱窜。这些熊孩子唱着歌登上台阶,在途中遇到了桃仙。不曾听闻桃仙英勇大名的毛球们趾高气昂地问道:“喂,那边的豆丁!”“你说什么?混蛋!”愤怒的桃仙将熊孩子们一并踢飞,“去死吧你们!”从那以后,为争夺参道长石阶地盘,狸谷不动院与野槌蛇探险队两方的毛球们展开了长期大乱斗。桃仙积极参战守住了自己的地盘。时光流转,多年后,一身白色和服的桃仙,走下自己长年守卫的二百五十级台阶,将狸谷不动院抛在身后,嫁入了纠之森。当时令她无限感慨的,是当年放声高歌登上石阶的野槌蛇探险队的熊孩子们,以及自己奋力迎战的身影。当年,那个放言“那边的豆丁!”的人,是野槌蛇探险队的队长下鸭总一郎,也就是我们的父亲。回应“你说什么?混蛋!”的野丫头,不用说当然是我们的母亲。如果没有这段毛茸茸的爱情,我们下鸭家兄弟这一脉就不存在了。圆滚滚的小毛球们在出生后,又谱写出新的毛茸茸的爱情篇章。六月初已进入梅雨季,我坐在京都市动物园的笼子里。京都市动物园在冈崎的平安神宫旁边,这座砖墙围起的动物园内鸟兽齐鸣,非常热闹。大象、狮子、长颈鹿、河马等,在这些威风凛凛的动物的笼子当中,混着一个狸猫笼。其实狸猫非常害怕被关进笼子里,因为我们狸猫擅长的变身术与自由意识息息相关。一旦进了笼子被剥夺了自由,就无法再变身。没有哪只狸猫喜欢这种处境。出于上述原因,动物园的笼中狸猫这一角色一直由这条道上的专家——冈崎的狸猫们轮流负责,这是由来已久的传统。不过当他们去犒劳旅行时,就不得不找其他狸猫代替。这种工作肯定没人愿意接,我会接完全是因为报酬高。代理狸猫首先要接受冈崎首领关于“动物园笼中狸猫的正确举止”的详细指导。向京都狸众科普如何做一只真正的狸猫,是冈崎狸猫的骄傲。“最重要的是撒娇,但不能谄媚。”冈崎的首领开始阐述他们独特的哲学。“重点是要带着骄傲来演绎狸猫,切不可放任自流展现自己真实的一面,那种样子没人喜欢。不是去展露自己的本性,而是要有意识地抓住比狸猫更像狸猫的瞬间。这也是一种变身术。”不管怎样,被关在笼子里还是有点阴森恐怖,第一天我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度过了。变身能力被封印,也不让出去游荡,一整天都似乎被谁监视着,这对不习惯的狸猫来说异常疲惫。那天傍晚母亲过来看我,她担心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笼子里。母亲一如往常是一身宝冢风俊美青年的打扮,加上肩膀上蹲着一只青蛙,让她更加惹人注目。那青蛙缓慢地从笼子缝隙里钻了进来。“跟矢二郎在一起就不寂寞了吧。”母亲说。从第二天开始二哥陪我同坐笼中,我心情轻松了不少。我毛茸茸的头上顶着只青蛙在笼子里打转时,聚在笼子前的孩子们都会吃惊地大叫:“看啊,青蛙骑在狸猫头上!”“我真佩服你,什么事都要插一脚。”二哥说。“最近闲得无聊嘛。”“你的野槌蛇抓得怎么样了?”“我说二哥啊,我要是抓到了野槌蛇还会在这里扮狸猫?说不定正忙着开记者招待会和庆功宴呢。”那天夜里,二哥蹲在笼子角落专心地思考着什么。“你在干什么?”我凑过去一看,发现他在破解棋局。南禅寺家主办的“狸猫将棋大会”将于六月中旬举行,二哥会参加预选赛。“聊胜于无。”二哥说,“喜欢将棋的狸猫太少了,大会太冷清的话南禅寺家就太可怜了。”“话说回来,父亲创办的这个大会也真是够古怪的。”我们的父亲下鸭总一郎,是个不折不扣的将棋迷。迷到不能自拔,与南禅寺的上一代联手创办了“狸猫将棋大会”。不过狸猫这种生物啊,连棋子怎么走都懒得记。你要他们一直坐在棋盘前对弈,他们屁股的毛就开始发痒。父亲没能得偿所愿,将棋无法在狸猫界扎根,后来父亲又成了狸猫火锅,大会就这样停办了。如今让这个大会复活了,大哥肯定得意死了。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二哥,你还记得那个‘将棋小屋’吗?”“记得记得,父亲的秘密基地是吧?是个非常有趣的小房间。”“那个房间,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应该还在纠之森吧,我也不清楚。”作为狸猫界的首领镇日繁忙,把自己关在“将棋小屋”是父亲宝贵的休息时间。那四叠半的小房间里,收集了将棋教材、古旧的将棋盘等各种藏品,有时候父亲还会在那儿教我们兄弟几个下将棋。我在脑海中回想那令人怀念的将棋小屋。屋里有占了一叠大小的巨大棋子——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还有形状奇特的将棋盘。父亲被棋子和棋盘包围着,心情愉快地坐在坐垫上。天花板上有巨大的天窗,透过天窗能看到深邃广阔的蓝天,还能看到枝头上挂满熟透的柿子。我记得当时吵着要吃天窗外的柿子时,父亲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奇怪的是,父亲每次带我们去将棋小屋都会蒙上我们的眼睛。我只记得耳旁呼啸的风声,有种往地穴底部降落的感觉。“大哥也不知道房间在哪儿吗?”“好像不知道。”二哥说,“他把森林的每个角落都找过了,没找到疑似地穴的地方。看来被父亲藏得很好。”之后二哥又喃喃自语:“好想再去一次啊。”扮演动物园笼中狸猫的最后一天,有位稀客来访。那天从早上起天就阴沉沉的,偶尔还下点小雨,整个动物园冷冷清清。会鸣笛的红烟囱小火车和迷你摩天轮都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看上去有几分寂寞。这样的日子里,不管我怎么努力演好狸猫,笼前也鲜少有人驻足,我自然也没什么干劲。当我正无聊地打着哈欠时,一个打着小红伞、穿着鲜艳红色雨鞋的幼儿园小姑娘走了过来。她似乎对小火车和迷你摩天轮毫无兴趣,手里转着小红伞笔直朝狸猫笼走来。想必特别喜欢狸猫吧。她靠近后将雨伞边缘顶在狸猫笼子上,瞪着大眼睛盯着我在笼子里得意扬扬地打转,然后扑哧笑了。“装得真像啊,矢三郎。”我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这不是玉澜吗?”头上的二哥说,“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听说矢三郎在这里做代理狸猫,过来给他打气。”“怎么样,我的任务完成得不错吧,玉澜老师?”听到我的话玉澜苦笑道:“别叫我‘老师’。”南禅寺玉澜,是南禅寺家狸猫一族首领正二郎的妹妹。在我还是红玉老师门下的小毛球时,玉澜就已经聪明懂事深受红玉老师的喜爱。红玉老师当年教学生的时候,会挑几个成绩优秀的狸猫做助手。南禅寺玉澜和我大哥矢一郎,都是红玉老师的得力助手,像牧羊犬一样看管着讲台下一帮乌泱乌泱的熊孩子。所以我才会叫她“玉澜老师”。玉澜站在笼前愉快地跟我们聊起狸猫将棋大会的话题,她今天跟正二郎哥哥一起去看了预赛会场刚回来。“矢三郎也会来观战吧?”“不一定呢,我对将棋没什么兴趣啊。”我打着哈欠说。“矢一郎那么努力让大会复活,你真的不来吗?别说这么冷漠的话,来吧,肯定很有趣的。”“玉澜你当然会觉得有趣了。”玉澜从小就是众所周知的将棋迷。虽说南禅寺家代代都是将棋迷,但玉澜对将棋的热爱在南禅寺家也算出类拔萃的。有关她的传说不计其数,像什么掉进了琵琶湖排水渠里也不忘解棋局、喜欢将棋喜欢到把棋子都吃了、每晚抱着棋盘睡等等,传得绘声绘色的,但据玉澜说那些全是胡说八道。不过她当年在红玉老师门下强迫年幼可爱(继续下一页)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