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参 梦的途中

                接到船宿的通知后,我跟和花立刻前往腰越。昨天才问过我们联络方式的老板在那里等我们,还一脸复杂地说他真是问对了。他的表情透出迷惘,不知道该对身为亡者家属的我们表达哀悼,还是坦白说出自己的困扰。他是旅馆的经营者,受到波及是不争的事实,发生必须报警叫救护车的事,对生意的确会造成影响,我跟和花为此向他频频道歉。根据老板的说法,父亲在船宿只吃早餐,而且每天早上七点一定会起床下楼。今天早上他没看到父亲出现,觉得奇怪,于是偷偷往房里一瞧,竟发现躺在棉被里的父亲已经变得冰冷……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父亲住的二楼房间只有三坪大,陈设简朴,浴室和厕所都得跟人共用。虽然有阳台,但对面有建筑物遮挡,视野不好。房间中央铺着一床棉被,父亲就静静躺在那里面。老板发现情况不对,马上叫了救护车,然而父亲已没有气息,所以救护人员联络警察后就回去了。等我们来旅馆确认完父亲的遗体,不久便来了两名警察。我向他们说明死者是我父亲,我们是他的子女,也简单交代了家中状况。父亲十七年前离家后就音讯全无,直到最近再次出现,我们才知道他住在这里,昨天也来见过他……我对警察如此解释,他们面有难色地听完,表示为了确认死因,必须进行行政解剖。我们没什么要求,对解剖也没有意见。在那之后,父亲的遗体被搬上警车,先运回当地警察局,再交给负责解剖的医院。因为等解剖结束就能领走遗体,我们趁这段时间收拾父亲的遗物带回家,再跟祖坟所在的菩提寺联络。我们不想守夜和举行葬礼,不知道从医院领回遗体后该怎么处理,就跟了解我们家状况的住持商量,也好在他能接受我们不想办葬礼的想法。我们最后决定只要火化遗体和诵经供养,并跟住持介绍的葬仪社人员约在警局见面。等遗体解剖完毕回来时已是晚上十点,再用葬仪社的车运回镰仓山的家。至于父亲回到久违十七年的家有何感想,我已无从得知了。「哥,你要不要喝茶?」我听到和花的声音抬起头,回了句「好啊」,又想到和花应该比较累,便主动表示由我来泡。由于消息来得太突然,无法临时休店,上午从旅馆回来后,我们就手忙脚乱地准备开店。等店里一打烊,我们又跑去警局,所以和花根本没时间休息。我叫和花坐着,准备走到厨房,这时突然有声音从和室一角传来。「我来泡就好。」「哇!」我没想到犀川先生会在那种地方,惊讶地叫了一声。我按着胸口回头望去,看到犀川先生从纸门后方起身。「犀、犀川先生……原来你在那里啊,吓了我一跳………」我这么说完,他回了句「抱歉」,大步走向厨房。反正这工作也没什么好抢的,我便走回呆坐在棺木旁的和花身旁再次坐下。咚、咚……挂钟响了两声,代表已是凌晨两点,我叫和花喝完茶要稍作休息。「我不要紧,哥才累吧。」「是你比较累,你还开店呢。」明天早上九点葬仪社的人会来把父亲运到火葬场,因此点心铺只好临时休店。虽然对特地前来的顾客感到抱歉,不过我们经过讨论后,决定此时还是不宜营业。「两位都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在就好。」正当我跟和花互相推辞时,犀川先生手拿托盘介入我们之间。他把装着茶杯的托盘放在榻榻米后,立刻离开佛堂退到后面房间。就连父亲成了遗体,犀川先生还是顾虑着他,选择隐身于纸门后。「犀川先生也来这里吧,已经没必要再顾虑了。」「不用,我在这里待着就好。」他没露脸,只用声音回应。我跟和花面面相觑,耸了耸肩。和花喝了一口犀川先生泡的茶,轻轻呼出一口气。「……真不可思议,我既没有睡意,也不觉得累。那些感觉应该之后都会跑出来吧?」「应该是吧,你也不年轻了。」「那句话还真多余。」我一脸正经地回答和花,和花则露出苦笑,把茶杯放回托盘,拿起放在一旁的盒子。那是和花去见父亲时带的盒子,本来装着饼干,不过在父亲住的旅馆里找到它时,里面已空无一物。父亲是把和花做的饼干全吃完才去世的。我们在矮桌上发现那个盒子后,和花就一直放在身边,非常珍惜,彷佛空盒中装着父亲的心意。我边喝茶边偷瞄身旁的和花,这时她叫了声「哥」。「嗯?」「你有跟小麦姊联络吗?」「……」我不明白和花为何突然这么问,诧异地看着她。跟深町联络……是问我有没有把父亲过世的消息告诉深町吗?我深感莫名其妙,困惑地歪着头,而和花看我的眼神,彷佛我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不管是明天……或什么时间都行,反正你最好联络她一下。」「可是……」这跟深町没有关系吧?我正要脱口这么说时,突然想到和花可能会念我,赶紧闭上嘴巴。我若那么说,可想而知和花一定会叨念我不懂别人的心情。可是,深町应该很快又会出现,到时再告诉她不就好了?和花似乎看穿我的想法,露出傻眼的表情继续说:「小麦姊会难过喔。」「可是……我们又没有举办葬礼,如果通知她,也会让她困扰吧。」「她怎么可能那么想嘛。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和花皱眉指责我,我则有些意外,忍不住回嘴:「那你呢?你有跟那个人……联络吗?」我虽然没说出江崎的名字,和花却立刻意会过来,摇了摇头。我本来想反驳说她自己也一样,没想到我还没开口,她就先强调这两者关系不同。「你跟小麦姊距离更近啊。」「……你是指住的地方吗?」「这么说也没错啦……不过,小麦姊总是惦记着你,你应该要更明白一点。」和花的话让我想起拿栗子饭去给深町时,她在临别时对我说的话。我会等的──那句话意外地深入我心,直到现在仍久久不散。我能了解和花为何说深町会难过──虽然比起难过,她更像会生气──于是轻呼一口气,点头答应。到了明天……等事情办完后,就打电话给她吧。我在心中这么决定,也对和花指出同样的盲点。「……我这么说你或许会反驳吧……可是,江崎不也很惦记你吗?所以才会送你那样的花……」「我知道。」「咦?」「所以我才不联络他,因为我不想麻烦他。」和花长叹一口气,屈起双膝,用双手捧着盒子端详。她的侧脸看似略有难色,我能从那股气氛感觉到,此时没有我能插嘴的余地。再说,我既然不打算在和花背后推她一把,就不该这么多嘴。我在心中警惕自己,并喝起已经不热的茶。第二天早上,葬仪社的负责人员来把父亲的棺木搬上车子,准备载往火葬场。因为时间太早,我们只通知隔壁的夏目太太,她还特地来送我们出门。我本来希望犀川先生也一起来火葬场,他却坚持婉拒。祖父去世时,我曾随父亲一起来过火葬场,不过我当时还年幼,几乎记不得了。我们两人目送棺木进入火化炉,之后要在家属休息室等上一小时。家属休息室里除了我们,也有其他正在等待的家属。那一群人气氛热络,跟这场所的调性不太相符。根据他们交谈的内容,那位往生者似乎是一位超过九十岁的老太太,没有经历久病缠身就寿终正寝,让他们都深感庆幸。虽然跟他们隔了段距离,不过他们回忆老太太的对话实在有趣又好笑,都是一些很温馨的片段,使我跟和花不禁侧耳聆听。「……那一群人感觉真欢乐。」「对啊。」也许有人会觉得在这时谈笑不够庄重,甚至为此生气,但对我们来说,却有种得救的感觉。多亏有他们在,时间过得很快,等预定的一小时快到了,我走出休息室打电话。既然跟住持说过要请他来家里诵经,必须跟他约好时间才行。我看事情都按照预定计画进行,便跟住持说好大约一小时后回去。打完这通电话后,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该打给深町。在等电话接通的空档,「可能会打扰她」和「没必要通知她」之类的想法依然掠过我脑中。而且,该怎么开口?如果听到我说父亲过世,现在人在火葬场,深町应该会伤脑筋吧?『怎么打来啦~?』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电话接通了,深町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现在是平常日早上,深町正在上班。我问:「现在方便吗?」深町说只讲一下电话应该无妨。『我现在正要去进行采访……这个拜托你……嗯,我交代完了。』深町边跟我说话,边在电话那头做出各种指示,感觉非常忙碌。我想这个时机不太对,就说我再找时间重打。〔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