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没人在吧?我边这么想边打开门,果然一个人也没有。尽管是在预期之中,但突然置身于空无一人的空间里,我还是感到些许惊慌。活生生的人和空荡荡的美术教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象牙白的石膏像、留有大片空白的画布,这些毫无血色的苍白物品才比较适合这里的气氛。在美术教室的椅子坐定之后,我翻开毕业纪念册。始终紧紧阖著的内页,第一次接触到了空气。纪念册的每一页摸起来都很厚,似乎是想营造有分量的感觉。里头印著我比其他人少待了半年左右的跨页校舍照片,有著春、夏、秋、冬各个季节的照片,看起来十分美丽。平常上课教室所在的北栋,体育馆和社办所在的西栋,美术教室、教职员室和图书室所在的南栋,以及最中央的中庭。照片拍得非常精美,看起来像是某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然而,这个伴我度过高中生活的地方,我并不觉得它有这么美丽。我又重新看了一次校舍的照片。虽然有点期待会有,但果然还是没有那里的照片。东栋大楼简直像是不存在于这所学校。明明学校里最漂亮、不管几年都还想再看一次的那幅壁画就在东栋。美术教室的架子上,摆著几张去年文化祭时画的无背景肖像昼。在这彷佛连时钟指针都静止不动的空间里,我终于翻到自己班上的那一页。在满满整页同学扪的大头照之中,我那头不自然的黑发看来格外显眼。和别人完全不同的及胸黑发,就像是钢琴上的黑键般,显得特别突兀。右边的头发拨至耳后,露出了耳垂上的小黑点。不自然的黑发、耳垂上的小黑点,在面无表情的「高原明日香」旁边,发尾微卷的「中岛里香」正扯著嘴角笑。笑到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像是被隆起的颧骨和卧蚕给挤扁似的。里香总是这么笑著。班导第一次留意到我的发色,以及她突然在美术教室里现身时,她就是这么笑著。初次见到她的笑容时,我就不禁暗自佩服。她怎么能笑得如此皮笑肉不笑呢?「唷呼~」操场上传来吶喊声。留著长浏海的男生们把制服脱掉,乱丢在一边,用力地把足球踢飞出去。「超爽的啦!」「搞什么啊你~去捡回来啦!」那些人是足球社的。他们大吼大叫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吵架。跟待在教室里互写留言的女生不同,男生很早就到社团集合了。也许是因为,班上的朋友大部分也是同社团的人。足球社到球门前集合!听到这句话后,操场上的男生开始变多。比学弟更早冲出教室的毕业生兴奋地跑来跑去。只不过是隔著一面墙罢了,我却觉得好像在观赏其他国家的实况转播一样。原本想快速翻过整本毕业纪念册,但每一页都黏紧紧的,不小心就一口气翻到了最后一页。左上角印著四个字,三年H班。H班只有六个人,所以大头照只有六张。或许是人数少的关系,同一页里还放了许多张上课时的照片。那些照片看起来和其他班没什么不同。一样都是在教室里,穿著制服听老师上课。「楠木正道」看到这个名字时,操场与美术教室之间似乎再次筑起了一道厚墙。外面的世界变得更加遥远。这一班的照片是谁拍的呢?拍法应该和我们不同吧。感觉不像是照相馆的人到各班去,以生产线般的作业方式连续拍出来的照片。比起我们的照片,H班的同学的笑容更好看。正当我那么想的时候,耳边传来嘎啷嘎啷嘎啷的开门声。因为开得很慢,声音于是持续了很久。「正道。」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正道开门的动作总是比谁都慢,这似乎是他的习惯。我啪地一声阖上纪念册。「你好早喔。」虽然我来得更早。我在心里这么想著,然后将纪念册收进盒了里。从敞开的门外,可以隐隐约约听到女生们的笑声和脚步声。好像是合唱团的女生的样子。她们哼著令人怀念的旋律,偶尔还会分成高低音两部合音。就这么边唱边朝音乐教室走去。「嗯。」正道说话总是非常精简,他从不说多余的话。「把门关上吧?」「嗯。」我这时才转身看著正道。他身上那套直到毕业典礼仍是大了一点的制服下,露出了厚实的手掌。「班会已经结束了吗?小凛他们呢?」「没事了。有些人回家、有些人去社团了。大家都很开心。」正道说完后,一脸欣喜地翻开纪念册给我看。正道的身型以男生来说有些瘦小,身高和我差不多,全黑的头发和我很像,说话时习惯仔细思考该怎么说、喜欢画画这些事也和我很像。「明日香。」正道的声音很小。虽然很小声,但他的用字遣词都很得体,所以听他说话时我总是觉得很放心。「你什么时候要去美国?」操场那头传来愉快的叫喊声。这次轮到棒球社的男生跑进操场集合。◆第一次来到这所学校的那天,走过大桥的时候,我看见了东栋的墙壁。那是高一的九月。因为事先就知道这所学校一放完暑假就会举办文化祭和运动会,所以实际看到的时候我并没有太惊讶;但将东栋墙壁当成画布、在上头作画的学生身影,却让我感到一阵雀跃。可能是文化祭的企画吧?原来日本的高中也会做这样的事啊。我稍微想起以前学校的事。这是班上还是社团的企划呢?两个男生和四个女生,一共六个人在画画。啊哈哈的轻笑声,以及短裙下肉感的双脚,都很有日本女生的感觉。当中有个比较矮的男生正画著人物。从桥上看不清楚他画的是什么样的人物跟动作。不过就算是从这么远的地方看,我也可以肯定他是其中画得最好的人。日本学校的教室也塞了太多学生了吧。一踏进教室,我心中立刻冒出这样的想法。一班三十六个人,在加拿大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光景。早上的班会时间,班导把我叫到讲台前。坐在靠窗座位无事可做的我,再次站在大家面前。虽然知道自己的褐色长发已经引起四周的注目,但我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摸样。「高原同学从小学三年级到今年夏天为止,一直都住在加拿大。」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回到了日本。当班导说到这里时,塞满教室的七十二只眼睛里,总算流露出认同的眼神。难怪她的头发会染成褐色,我似乎听到有人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这句话让一切听起来都变得很虚假。我仿佛事不关己地想著。班上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她是从加拿人来的耶。」「那她英文应该很溜吧?」但我却觉得那些话都不是针对我说的。大家心里,应该都对里香有所顾虑吧。我想著。一到学校我就马上去教职员室告诉班导:「我来不及把头发染黑。」其实那是骗人的。回到日本后我一直闲著没事做,但又不想把头发染回黑色。加拿大的朋友说「这个颇色最适合明日香了」,所以我才把头发染成褐色,如今我并不想为了要回来念日本高中而去改变发色。「我叫高原明日香。请大家多多指教。」简单说完这两句话后,我对大家点点头,习惯地将头发拨到右耳后。此时教室里仍有些许小小的骚动。「高原同学,你有在戴耳环吗?」我面向老师,看见他双眉紧皱,形成了一道阴影。「有。」「也许你以前的学校不在意这种事,」班导微微叹了口气,又继续说:「可是在我们学校,染发和戴耳环都是不允许的。既然今天来不及了,那明天请记得把头发染回黑色。」为什么?我硬是把这三个字吞了回去。直觉告诉我,在这种状况下不能说出这三个字。每到下课时间就有人来找我说话。比起「高原明日香」这个人,大家对「曾经住过加拿大」这个身分更有兴趣。你英文很溜吧?那里的生活怎么样?你在那里有男朋友吗?我当然也想跟大家交朋友,所以刚开始还会视情况应付一下。不过大家似乎觉得我很冷淡,对话的气氛总是热烈不起来,下课时间还没结束人潮便已纷纷散去。那天午休,里香来找我说话。「高原同学,我可以叫你明日香吗?你叫我里香就好。」她咯哒咯哒地从旁边拉了张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我正要点头说好的时候,又来了一个女生:「请问,我也可以加入吗?」「要不要一起吃?对了,我们来交换手机号码吧。」里香把便当和手机摆在桌上,扯著嘴角笑。那并不是真的在笑,只不过是嘴角上扬罢了。另一个跟过来的女生叫真纪子。没什么显眼的特徵,很适合在活泼的里香身边当她的朋友。吃便当时我又被问到刚刚已经被问过的问题,我开始觉得有点累。口很乾,喝茶的次数也变多了。「文化祭是什么时候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我丢出这个问题。我拿出妈妈准备的胡萝卜沙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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