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下 第三十一章

                牧原看到知佳子脚上穿着雨鞋、身上穿着儿子的旧滑雪衣,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没礼貌。」知佳子一边从积雪中拔出右脚,一边抗议。雪深及膝,知佳子子用力过猛,雨鞋和脚分了家,整个人差点四脚朝天。「你要避开积雪很深的地方嘛。」牧原说着伸出手,知佳子抓住他,勉强站直身体。「不过你这件滑雪衣还真复古。」「是我们家阿孝念国中时穿的。」知佳子一边勉强赶上他并肩迈步,一边说道。她已气喘吁吁。「这是我买给他的第一件滑雪衣。那年头,像奥运选手穿的那种拉风滑雪衣还很少见,就算有也是贵得要命。我说国中生穿一般款式就可以了,他还是跟我闹了很久。」天亮以后,是一片雪白的平安夜。雪虽然暂时停歇,但云层还是很厚,天空是乳白色的,地面上是纯白色。光是远眺这景色既美丽又浪漫,在现实生活中却会造成大麻烦。整个东京,除了地铁和部分私铁,各种大众运输工具相继停摆,首都高速公路也临时封闭,由于打滑事故频仍,到处都出现了大塞车。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照常上班的勤勉职员,把车站和机场挤得水泄不通。「气象预报说,也许还会再下雪。」「天啊,饶了我们吧。」两人摇摇晃晃地走着,最后走到人行道某个未积雪的角落,抬头一看,原来在一家咖啡店前。一个头发半白的矮小男人,大概是老板吧,正拿着铲子努力铲雪。知佳子喘了一口气,拉开滑雪衣的拉链,从怀里取出地图,上面记着有田好子指示前往她家的路径。他们环视四周,确认巷弄,好像快抵达了。这里距离东中野车站大约十分钟脚程,是个幽静的住宅区。快十一点了,按照约定本来应该更早登门拜访,但举步维艰的积雪之路让他们迟到了。有田好子,是多田一树以前在东邦造纸的同事,据说和青木淳子也有少许交情。牧原他们请多田一树代为与东邦造纸联络之后,得知有田好子目前还在总务部。不过,她在一年前结婚了,目前请产假。牧原等人一拿到她的住址,打电话过去就听到她开朗的声音,宣称正与两个月大的女婴奋战。多田一树本来想陪知佳子与牧原一起去见有田好子,知佳子却拒绝了他。青木淳子在东邦造纸几乎没有朋友,据说有田好子是她当时少数的说话对象之一。同为女人,就算交情再浅,也有可能打听到多田一树不知道的情报,说不定是多田一树在场时不便启齿的情报。多田一树的记忆力相当好,对于自己与青木淳子在日比谷公园烧杀未遂事件发生前后曾经去过的地方、两人一起做过的事情以及当时来往的人等等,就连枝微末节都记得很清楚。牧原根据他的证词列出清单,逐一仔细查证。由于他们特别要求多田,即便再无聊的琐事、再偏僻的场所都要交代清楚,所以多田连琐事都一一交代,使得这份名单变得很长。经过知佳子昨天单独查证的场所和人物,才勉强消化名单上的一半,而有田好子正好列在这一半名单之内。「呃……,就是这里吧。」知佳子在一栋四层楼的小巧公寓前驻足,某处传来积雪从电线上砸落的声音。「今早打电话时,她还很惊讶地问说这种天气我们真的要来吗。」「她不会不知道日本的上班族有多耐操吧。」入口处的积雪完全没铲除,知佳子差点又和雨鞋再次遇难。有田好子现年三十九岁,刚当上妈妈,脸庞重拾青春气息,没化妆的脸颊光滑紧致,笑容开朗温和。看起来虽然有点疲倦,但那大概是每隔三个小时就得起床喂奶的缘故吧。知佳子以前照顾独生子阿孝时,也深深觉得母亲的同义字就是「睡眠不足」。「这种天气,真是辛苦你们了。」她俐落地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开始煮咖啡。知佳子向她表示不用忙着招呼,她笑着说:「不,是我自己想喝。」她的家温馨舒适,空间虽小却井然有序,放在和室的婴儿床特别显眼,其他家具看起来缩头缩脑地退居一旁。知佳子在征得有田好子的同意之后,探头凑近婴儿床。穿着粉红色产袍的白皙婴儿正在酣睡,甜甜的奶香味令人怀念。知佳子与牧原躲开冷得刺痛耳垂的寒气,在充满家庭气氛的餐桌旁坐下,品尝暖呼呼的热咖啡。有田好子在橱柜里东翻西找了半天,最后终于抱着一个方形饼干盒回到厨房。知佳子差点又说「不用客气招呼」,幸好及时打住,因为那个饼干盒看起来很老旧。有田好子打开盖子,里面有一大堆照片。「听多田提起,我也试着回想青木小姐……」有田好子兴冲冲地开始捡选照片。「我都没整理过……,哎呀、天哪,这不是十五年前旅行时拍的吗……,全都随手放进盒子里就忘了。」知佳子微笑。「等你开始替小孩拍照,就会养成照片一洗好立刻整理的习惯了。」「是吗?」有田好子依然满面笑容,瞥了知佳子一眼,然后拿出一张12×16.5cm的照片。「啊,找到了,就是这个,我就知道一定有。」这是多田和青木还在东邦造纸时的照片——说着,便递给知佳子与牧原。牧原伸手接了过来。「那是单身宿舍举办舍庆时拍的。」有田好子在桌边坐下,一边拿起咖啡一边说明。「所谓的舍庆,其实就是宿舍的园游会。你们看这里不是有摊位吗?」照片上大约有二十名男女,并排站在挂有「炒面」、「关东煮」等布帘的摊位前,几乎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是一张看似愉快的纪念照。「这些女孩也住在宿舍里吗?」「不不,女孩只是来玩的,东邦造纸只有男子单身宿舍。」有田好子噗嗤一笑。「公司里有很多对情侣都在舍庆诞生的喔。说穿了,等于是一种社内相亲吧。」知佳子在照片上找到多田一树,他的脸看起来比现在稚气,眼神开朗,嘴角的线条也很柔和。照片上没有显示日期,不过据说青木淳子在东邦造纸待了三年,说不定这是雪江命案发生之前拍的。「这位就是青木小姐。」有田好子以胖胖的手指指向照片左侧一个宛如陪衬品的苗条女子。「看起来是个很不起眼的女孩吧?」根据多田一树的记忆画出的肖像画与这张照片对照起来,无论是发型、瘦削的脸颊线条、毫无笑意的嘴型全都一模一样。通常,这年纪的年轻女孩,纵使每隔半年改变气质也不足为奇。情人和朋友的影响固然很大,不过这段时期在一生当中算是「活着就很美」,难免会想尝试各种方式装饰自己、改变自己,添补什么或拿掉什么。但青木淳子不来那一套。她从不改变,既不增添什么,也从未减少什么。知佳子发觉,这正是她看起来如此落寞的原因,因为没有任何指望可以激发她改变。(现在又如何?)据说,她出现在多田一树的住处时,并非一个人;据说她坐在车子的副驾驶座,开车的另有其人。(如果那个人是男的。)(如果那个人可以让她敞开心房,甚至愿意陪她去探访「多田一树」这段往事。)那么,现在的青木淳子,至少不是这样郁郁寡欢吧?知佳子从不认为女人找个丈夫或男友才会幸福。不过,她也知道一个事实——就算最后以极为不幸的结合告终,当男人对女人、女人对男人,双方在某一瞬间,认定彼此只属于自己时,脸上的确会露出永远与孤独绝缘的开朗表情。「青木小姐,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有田好子带着顾忌问道。想当然耳,他们在她面前只透露了最低限度的消息。知佳子看到她那张亲切的圆脸充满了担忧更胜于不安,至少略感安慰。「不是这样的。」「多田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焦虑。」有田好子垂眼说道,「青木小姐是个很内向的女孩,非常孤独。她好像希望自己孤立,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她。那次舍庆,也是我再三邀约才把她拖去的,可是她既不说话也不笑,所以那些男人或其他女孩也没去搭理她。」「这张照片能不能先借我?」牧原说。「好啊,你拿去吧。说到她的照片,我也只有这一张,要是有脸部更清楚的照片或许还能帮上你们的忙。」牧原掏出记事本,问她知不知道淳子在东邦造纸上班时,平常会出入哪些场所。例如咖啡店、小餐馆、书店、时装店、花店、牙医诊所——她们会不会一起去吃午餐?下班之后有没有一起去逛百货公司或看电影?有田好子一直摇头。「一次也没有。现在回想起来,她会参加那次舍庆简直是奇迹。她很讨厌与别人打交道,从来不肯让人亲近。虽说我跟她有点交情,会打招呼或寒暄两句,有时候还会一起走到车站,但那也是最大极限了。」牧原表示待会儿会去东邦造纸打听,然后阖上记事本。如果有旧的员工名册,或许能查出青木淳子当时的住处吧。「(继续下一页)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