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末,伦敦──受废弃污染的天空下,他一手撑著手杖,走在一条没什么人经过的路上。他步履矫捷,表情阴沉。虽然他还不到需要撑拐杖的年龄,但这把手杖不只是装饰,对他而言更是护身用的武器。暗藏在杖中的刀刃,过去曾吸过好几个人的血,现在他也将手指放在刀鞘与刀柄间的扣具上,以便随时都能拔刀。他在一个有著砖造住宅密集的街区停下了脚步。接著从怀里拿出便条纸,看著这张手画的地图,确认自己的所在地。这个区域里的房屋与房屋之间,墙壁紧贴在一起,像是在互相支撑,整体散发出一种对外人设防的独特阴郁气息。他感觉著从住家二楼窗户射来的视线,拉响了其中一间房屋的门铃。紧接著眼前的门就打了开来。一名打著宽领带,戴著圆眼镜的老绅士,从容地迎接他。「……失礼,您是斐迪南爵士吧?我是……」「联络我都收到了。赶快进来,东洋人站在这种地方太醒目──」连见面招呼都没讲上几句,他就被请了进去。里头即使在白天也很昏暗,充满了古籍陈旧的气味。他在门内端正姿势,伸手要和老绅士握手。「我是翁居梦路。是占卜师艾斯哈氏介绍我来……」「我知道。你不就是大日本帝国陆军的情报员吗?」老绅士在握手的同时露出嘴角上扬的笑,但梦路正经地否认:「……不,我已经不是军人了。不只不是军人,我在母国应该已经算是失踪或死亡人口。我之所以进得了英国海关,还是多亏了棋友会的厚意。从护照的办理到假的身分证明,甚至连航班都多亏他们安排,他们实在非常亲切。」叫斐迪南的老绅士嗤之以鼻。「你天真得一点都不像当过情报员。最好不要太相信他们。他们的确有权有势,却是一群对诸神根本没有敬意的人,他们只想利用诸神的力量,半消遣半争权夺利。他们对神群的兴趣,就像对现在流行的降灵术和除魔仪式差不了多少。我可不喜欢。」「是喔……您可真严格。」翁居梦路被他这番初次见面就说出的辛辣意见说得有些尴尬,同时被他带进里头的一间房间。棋友会是一个扎根于欧洲贵族社会的秘密结社。尽管听说人数不怎么多,但不只是英国,在法国、德国与西班牙等国家,也都分布著几名成员,相互交换情报,进行各种与神秘学有关的研究。关于「迷宫神群」的研究调查,终究只是棋友会的活动范畴之一,基本上是一群有著另类兴趣的贵族之间所组成的交流组织。斐迪南说得没错,这些活动几乎都并未超脱贵族消遣的范畴,所属的异能者,也都把自己的能力当成一种魔法或奇迹来看待。对翁居梦路的提议表示兴趣的,也是一名这样的贵族。梦路就在这个人物的介绍下,去找一位自称叫做「艾斯哈」的占卜师──再透过这位占卜师的介绍,找到了斐迪南爵士。听说斐迪南是一名受棋友会成员另眼相看的迷宫神群研究者。如果是他,也许对于梦路背上的「某种事物」,会知道一些原委。斐迪南一走进这间又小又暗的书房,就扬起下巴指了指。「我要马上看到东西。如果是人工的货色,我就要你立刻回去。」「我明白了。我也不是来闲聊的。」梦路当场脱掉外套,简单折好放到桌上。接著背对斐迪南,把衬衫也脱了。梦路感觉得出自己背上出现的异形「脸孔」,让斐迪南倒抽一口气。他背上的这张脸孔,不是肌肉形状看起来像脸的那种情形。他的背上有著一个很大的正圆形,里头有著数十只眼睛纵横排列。所有眼睛都像睡著似的闭起,眼睑上都刻有看不懂的文字。眼睛下面那张紧抿成一字形的嘴唇,往上下左右伸出的牙齿,也都不是雕刻或人工产物,实实在在就是异形生物的脸孔。斐迪南沉吟著说道:「是封印的鬼神夏帕尼亚啊……看来是真货。你说你叫梦路?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个的?」梦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拿到这个说法不正确。我既没有想得到这种东西,而且我连自己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都……不,真要说起来……」梦路披上衬衫,按住眼头。「……斐迪南爵士,我本来应该已经死了。而且这个身体──头是我自己没错,但这手脚和身体,显然不是『我的身体』──」他挤出的嗓音微微颤抖。他对于自己所处的状况,实在不能说是有著正确的理解。「我当时的记忆一团混沌。我在东南亚进行实地调查时,因为豪雨而迷路,闯进了一间奇异的寺庙。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栋建筑物就不属于这个世上……那间寺庙的祭坛上,有著一具已经变成木乃伊的无头死尸。我就是在这具尸体前面,多半──是被我上司从后面砍下了头。」斐迪南皱起眉头。「你做了什么好事?」「我掌握住了上司渎职的秘密。本来打算一回到母国,就要备齐证据告发,但看来是被上司察觉到了。不……更重要的是,本来我在那时候就应该死了……」「原来如此。等你醒过来,就看到眼前有著没有头的『自己的身体』,而你的头则和放在祭坛上那具木乃伊合体……就是这么回事?」斐迪南说得理所当然,让梦路瞪大了眼睛。「您愿意相信这种像是梦话的事情?」「哪有什么相不相信,文献中记载的『封印的鬼神夏帕尼亚』就是这样。他不会从第一个寄生到的人背上离开,所以宿主要透过『换头』的方式,得到不老不死的身体,但相对的自己则会变成夏帕尼亚的手足来生活──不,这个解释不对啊。现在的状态反而应该说是你的头『寄生』在夏帕尼亚的身体上……恭喜你,翁居梦路,你已经超越人类,进入了神的领域。只不过说得上神的,也就只有你的『这个身体』,你的头倒是凡人。不过只要接下来继续活著三五百年,头大概也会渐渐超脱凡人的境界吧。」他的口气格外轻佻,听在梦路耳里总觉得有些令他不舒服。「请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老不死的肉体──」「是啊,说不死的确夸张了点。只要切断脖子,然后用铁板之类的东西把断面完全隔开,再把头带到很远的地方,『你』就死得了。身体则只要安上别的头,应该就会起死回生吧。接下来这句话是我一个朋友胡扯的……他说以前著名的圣日耳曼伯爵也是把头安到这具身体上。」老绅士就像说了个笑话似的呵呵笑,梦路茫然看著他。「这、这太离谱了……!」「你这手杖,是伪装过的日本刀吧。」斐迪南表情忽然转为正经。梦路吓了一跳,拿起立在墙边的手杖。「我看你本来是打算如果我不相信你的话,你就要用这刀刃划伤自己手臂,让我看到伤口转眼间就痊愈的情形吧。用寻常手段危害不了夏帕尼亚的身体,只要和夏帕尼亚相连,你就几乎是不老不死。」梦路咬紧了嘴唇。斐迪南所言不虚,但他自己还无法完全接受这个现实。斐迪南压低声音说:「如果你想砍断脖子,我先给你个建议。用日本刀这种太窄的刀刃,才刚砍过,伤口就会接起来,只会白白挨痛,死不了。如果要保证死得成,还是断头台最好。重要的是要用板状金属之类的物体,完全堵住身体那一边的断面。这就是顺利死成的诀窍。」梦路按住额头,脚步踉跄。「……看样子您的确很博学,占星师说我应该来这里,还真没说错……往后我到底该怎么活下去才好?难道要我捧著这种奇怪的身体,展示给别人看……?」斐迪南笑得似乎十分开心。「不需要这么悲观。现在的你有得是时间,甚至可以说有太多时间。不过比起展示给人看,我想你最好还是想想要怎么躲起来。还有,不要让旁人知道我刚刚说的话。一旦知道只要换头,就能得到不老不死的能力,多半会有很多人高高兴兴地来杀你。」梦路全身一僵。「……你不会也想要这种能力吗?」斐迪南耸耸肩膀:「不巧的是我对现在的际遇还挺中意的。只是,有一件事我想试试看。可以让我看一下吗?」斐迪南凑过来看著梦路的眼睛好一会儿。梦路觉得背上窜过一种像是有虫子爬来爬去的恶寒,眼睛用力得狰狞。「……请问这是做什么?我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他一个脚步不稳,压得脚下的地板发出咿呀声。「……没有,没什么。鬼神的加持果然强大啊……」斐迪南若有所思地喃喃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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