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是记不清楚老人的长相。当然,如果在路上遇见他,我应该可以马上认得出来。只是,一回到家,就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我总觉得,他好像黏土做的偶人,轮廓模模糊糊的,很难在脑海中清楚地浮现出来。老人总是穿着一件咖啡色的衬衫,和一条深灰色的长裤,这条长裤又松又垮的,全靠着一条皮带系住。他常常是脚穿一双轻便的运动鞋,手拿超级市场的塑胶袋。他的身体好瘦,头秃秃的。另外,他的手上还有一块一块的老人斑。类似这些整体感觉,或是比较细微的地方,我倒是还算清楚,可是,只要一问起他的长相,我就没辄了。「对啊,我也是这样。」山下听我说完,就兴奋地接着说:「你应该看过电视里的古装剧吧?我上次看到一个老人演一名退出江湖多年的大盗,当我看他一个人默默地在过日子时,就在心里面想,啊,他跟那个老人好像。然而,第二天,当我又在别的节目看到另外一个老人时,我又会想,这个比较像。」「我也是。」河边说:「我以前听人说过,若是遇到自己喜欢的女生,就会老记不住她的长相。」正在喝饮料的山下被呛到了。他气急败坏地说:「老人和喜欢的女孩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我很少看到山下这么生气。「就是嘛!」「少胡说八道了。」「说真的,为什么会记不住呢?」为什么呢?「谁叫我们要偷偷摸摸的看人嘛!」山下说道。「有可能是这样。」我说。然而,河边甚么话也没说。好像他全没意见似的。「啊!」玄关的门悄悄地开了。因为是简陋的夹板作成的,所以门开时,发出了小小的声音。我们全速跑向停车场,先躲到车后,再开始尾随老人。老人像平常那样,步履蹒跚。既然,我们已经知道目的地一定又是便利商店,那么,先绕过去等他也是一个法子。可是,为了尊重河边的想法,我们还是煞有介事地躲在电线杆或是自动贩卖机的后面进行跟踪。在转进商店街时,老人突然回过头来。山下一急,撞到了电线杆。老人看到了,「哼」了一声,又继续往前走。「笨蛋!」河边抱怨道:「你曝光了。」「曝光是什么意思?」「就是让人家看到你的脸了。就算没看到你的脸,你的胖身材,也够醒目的了。」山下低下头来,眼睛瞪着地面。「不准哭,胖子。我帮你化妆。」「啊?」「化妆啦!」河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四角形盒子,说:「我就知道可以派上用场。」塑胶盒子里装着一条黏胶和一团黑黑毛毛的东西。「是胡须组合。我来帮你黏上去。」山下窜来窜去一直说不要。可是,河边却只顾着打开黏胶。「不要这样。」连我,都想要替山下说话了。一个穿着短裤的胖胖的小学生,如果在鼻间长出胡子,岂不是更加引人注目?「别浪费时间了,快点去便利商店!」我才刚讲完,山下就头也不回地向前冲了。来到位在商店街尽头的便利商店,却没有看到老人。我们老神在在地朝公园走去。当我们知道老人也不在那里时,着实有点发慌。「一定是被他发现了。」山下带着歉意,不安地说。「再找找看吧!山下负责到他家附近看看。河边到商店街看看。三十分钟以后再到这边集合。」「OK!」我们就像训练有素的情报员那样,说完,就轰然而散。我已经想好要去那里找了。那是一家位在公园斜坡口的综合医院。我一边冲向斜坡,一边想像待会儿山下与河边一定会对我投以敬佩的眼神。再过不久,就是夕阳时分了,阳光从候诊室的天窗洒了下来。这里有挂号处、收费处,和领药处,然后,就是由几条成放射状的小通路,分成内科、小儿科、耳鼻喉科、眼科、外科、和妇产科。我很快地扫视了一遍中央候诊室,确定老人不在这里之后,就到各科的候诊室转了一圈。我几乎看不到老人。看到的大都是小孩、小孩的妈妈,以及利用上班时间来这里的店员。是因为下午的关系吗?上一次,我是上午请假来的,看到的就几乎都是老人和大腹便便的妇女。那天早上,我的眼睛好红,像极了死鱼的眼睛。「一定是结膜炎。不去医院不行。」虽然我说我可以一个人去,但妈妈还是坚持要带我去。我和妈妈在候诊室等待,突然,我听到从诊疗室里传来医生震耳欲聋的叫声。「不是前天才给你药水的吗?为什么现在就没有了呢?说清楚。为什么前天才给的药水现在就没有了?」隔了一会儿,我听到有人吞吞吐吐的回答。于是,医生用像电视中刑警问案的口气说道:「打翻了?为什么打翻呢?啊?是不是故意打翻的?是不是?」那声音好吓人。我以为,那挨医生骂的,一定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没想到,从门后走出来的,竟然是一个身材矮小、满脸皱纹的老人。他手上提着一个超级市场的塑胶袋,袋子里放着钱包,他的脸上都是老人斑,衬衫有一半没有扎好,露了出来。那位老人看到我时,尴尬地笑了一下。我永远忘不了那个老人的笑脸。另外,我也忘不了医生后来的嘴脸。他满脸笑容地对妈妈说:「你儿子得的是结膜性角膜炎。他的毛巾、脸盆,都要和家人分开使用。不过,不要紧,我们的药非常有效,五天以内就会好的。」在回家的路上,妈妈说:「运气不错嘛!那医生人很好。」我听了,心中竟燃起一股无名之火。救护车的警笛声,吓了我一跳。该不会是……,我突然有着不祥的预感。我赶紧穿过中央候诊室,来到医院的大门,只见担架上空空的,病人已经被抬进去了。「说是从楼梯跌下来的。」一个穿白制服的中年妇女,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我擅自钻到里面,在这位中年妇人的前面停住脚步。「请问……。」我的声音在颤抖。「什么事?」穿白衣服的妇人,眼睛的周围长着一粒粒像种子的东西,教人看了很不舒服。「刚刚救护车送进来的是一位老先生吗?」「不是,是老太太。」我松了一口气,竟忘了跟妇人说谢谢。当我到达集合地点时,河边和山下已经到了。「怎么样?」河边又在抖腿了。我摇摇头,眯着眼睛说:「让他逃脱了……。」「你以为你在拍侦探片啊?」接着,我们一起去找老人。我们走遍了澡堂、高尔夫球练习场、百货公司的顶楼、以及平常根本不可能去的房地产样品屋。天黑了,脚也酸了,我们终于回到老人的家门前。只见屋子里的灯是亮的。「搞什么鬼嘛?他回家了。」山下说完,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蹲了下来。我和河边也跟着坐在地上,然后,三个人就这样并排在墙角下,发了一阵呆。「干嘛那么拼命找他呢?」「真是笨啊!」河边说完,又哈哈笑了两声。太阳已经西沉了,却还听得见乌鸦的叫声。远处高速公路的车声,听起来像是潺潺的水声。听着听着,竟然平添了几分睡意。「糟了!」山下的叫声真可以说是惊天动地。「什么事啦!」「忘了去补习班。」这是我们第一次忘了去补习班。我们三个人同时起身,我看着山下的表,山下看着河边的表,河边看着我的表,就这样,三个人的头撞在一块儿。「还有三十分钟就下课了,怎么办?」「跷课啊。」河边说。「就……就这么办吧!」山下不安地说。「还是去吧!」我说。「木山,你真是个乖宝宝。」河边说道。山下则是露出既失望又放心的复杂表情。既然被说成是乖宝宝,我便赌气似地说道:「我要走了。」「咦?你是说真的吗?」「我要去。」「别去了,现在去,还能干嘛啊?」在山下的一阵安抚声中,我们三个人又一起开步向前走了。第一学期的最后一个星期六。由于山下必须留在店里帮忙,所以,就由我和河边,负责傍晚的盯梢。前一天,我们很晚才进补习班,结果,很不幸,补习班在那之前就已经跟家里的人联络过了,河边今天一碰面,就垂头丧气地说他被他妈妈揍了一顿。我从补习班回到家,妈妈只是一边看我吃饭,一边喝酒。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很明显地,她喝得比平日还凶。我和河边静静地守在老人的门外。河边踮着脚想要往里面看,我却不时地在留意别让自己的头露出来。最近,我好像长高许多。像这样每天都到墙边站岗,就会很清楚自己的身高变化。有时,我照照镜子,看到露出一大截的小腿和手肘,就觉得好烦。难怪,有女孩子会嘲笑我是「黄瓜」。我发现,就连脸型也在不知不觉间拉长了,尤其是鼻子。我以前的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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