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懂事以来便知道自己无父无母,一直被一位叫做平坂千草的老婆婆抚养长大。对我来说,千草的家就是我的全世界。但是我也注意到,家的外面也有一个世界。那是因为千草一旦有事就会出门去往某个地方,然后又会从某个地方回来。但是我从窗子往外看去,只能看到庭院和包围庭院的高高的矮树篱笆,在此之后的世界是多么宽广,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想过。千草经常对我说,外面的世界十分危险,所以绝对不能出去。我不喜欢恐惧和害怕的事物,所以我牢牢地遵守千草定下的要求。更何况,我不想让千草为难。可是我一旦知道外面的世界的存在,对它的兴趣就涌上心头。我看着绘本上的插图,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学会了读书认字后,我从我看过的所有的书里学习关于外面的世界的知识。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千草家里的某处有电视机和收音机,但是千草为了不让我对外面的世界有过多的兴趣,而将它们藏了起来。十岁的时候,我把家里面能看懂的书全都读过了。书上的文字和插图都在歌颂着外面世界的美好。在外面有“绿野茫茫的草原”,有“蓝色的大海”,有“白色的城堡”,也有“动物”“小鸟”和“公主殿下”。动物的话,千草多次将各种动物带回来给我看。虽然都是鼷鼠或小猫这样的零零杂杂的小动物,但是对我来说,看到它们就像是看到传说中的生物般的激动。我很开心,原来绘本上画的东西都是真的。我摸着它们的毛皮并逗弄它们,觉得它们可爱得不得了怎么也看不厌,但是好像是借来的动物,千草每到黄昏时就把它们还回去了。虽然千草也带来一些没有小动物那样有趣的东西回来,但是那些不同季节生长的植物、偶尔看到的带有不同颜色的矿物标本也成功地挑起了我的想象力。那时候的我连见到动植物和石头这样的东西都会激动不已,要是看到自己和千草以外的其他人的话,那肯定是十分美妙的事情。这么想的话,被关起来的无知,或许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幸福。在无数绘本童话里,我最喜欢的是有美丽的公主出场的故事。我经常想象自己是书里的公主,在外面的世界里进行无数次的冒险。一旦我开始了这样的想象游戏,我会把房间的门和电灯都关上。我那时虽然不知道“暗转”这样不落幕,让灯光变暗而转换舞台场面的专业词语,但是我明白这是让日常生活在黑暗中迅速消去的方法。再次打开电灯的时候,这里已经不再是老旧的日本式房屋了。这样像变魔术那样,我就可以去花田、雪原还有海岸这样的地方了。那时候的我,已经在虚构的世界里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所。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今后的自己将依靠虚构的世界为生。书上告诉我的事情不仅仅是这些明快的东西。住在外面世界的孩子们有“爸爸”和“妈妈”,还有“朋友”。我虽然有千草陪在身边,但是千草并不是我的“妈妈”。因为千草告诉我,“妈妈”已经死了。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但是一听到千草说,死亡就是去了再也见不到面的很远很远的地方时,我难过地一天都躲在被子里哭。看到平常不怎么喜欢表达自己的感情的孩子哭个不停,那时的千草肯定很困惑吧。有一天,我终于注意到,书里的孩子和自己不一样,可以自由地到外面去。但是千草曾经和我说,外面很危险,那如果我变成大人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吧。那时候的我总是在梦想着自己没有的东西。为什么书里的孩子理所当然拥有的东西,而我却没有呢。每当我问起来时,千草都是沉默地露出一副十分悲伤又十分抱歉的表情。我不想让十分温柔的千草露出那种表情。或许是我在毫无自觉的时候做了罪无可恕的事情吧。所以作为惩罚,就没有给予我去外面的自由,剥夺了我拥有“爸爸”、“妈妈”还有“朋友”的权利吧。那时候这种想法占据了我的内心。我整天都在想着该怎么获得原谅和宽恕。年幼而又愚蠢的我,为了获得不知是谁的原谅和宽恕,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给千草添麻烦。为了让最喜欢的千草高兴,我决定成为一个出色的大人。十二岁的某天,书中的内容让我感到愕然。那就是关于“学校”的记载。虽然我以前也知道学校的事情,总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去上学。但是我看的书里说,“小学是六年制,七岁入学。”我已经十二岁了。如果这时候读小学的话,只剩下一年不到的时间了。如果没有上过小学的话,不是就不可能上初中吗。我这样既没有读过小学,也没有上过初中,还能成为大人吗。我明明为了千草,决心要成为一个出色的大人的……难道我要永远在这个房子里生活到死吗。想到这里,我坐立不安。随着年纪的增长和知识的增加,我对外面世界的向往逐渐变浓。这是我渴望见到除了自己和千草之外的人。以前的我觉得生活在这座房子里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但是现在我为无法出去而感到十分不自由。不管是榻榻米的颜色还是柱子的木质纹理,屋子里看惯的的一切事物都让我感到不愉快。至少我想知道,学校到底是怎样的地方。就算我已经没有办法上学了,我还是想去看看。我已经无法抑制这份内心的渴望了。千草从早到晚都不在家里的时候,一年只有一次。那就是每年的元旦。那一天,千草因为要去帮忙祭典的一些事宜,从早上到深夜都不在家。也只有这个时候了。如此考虑的我,决定在这天偷偷溜出去看看所谓的“学校”到底是怎样的地方。那一天有祭典,肯定聚集了很多人。小孩子们肯定也跑去看祭典了。这么看来的话,那一天学校肯定没有什么人。如果想不被发现地接近那里,这个时间段是很不错的选择。首先,我在千草出去的时候躲在房子扩建的,作为诊所而使用的地方的一角。虽然千草说这里是不可以进来的地方,但是这时候的我,比起违反禁令的罪恶感,对于“外面”和“学校”的向往占了上风。站在这个房间的门前,推开门。门没有上锁。在千草的丈夫还活着的时候,以白色为基调的这个房间既是他的书斋,也是他的诊所。落满灰尘的白色架子上摆放着无数老旧的药瓶,靠近墙边的桌子上杂乱地堆放着发黄的旧书。我觉得如果触碰了这些物品的话,恐怕有感染上什么病毒般的危险,所以尽量不碰触到这些东西地小心前行。看了看脚上的袜子,已经沾满了尘埃变成了黑色。我朝桌子上的纸卷看了过去,马上就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朱磐村的地图。我以前看到千草从这个房间里把地图拿出来过。现在想起来,那大概是为了出诊而做的准备吧。因为这张地图上不仅仅只标注着朱磐村,连周边地区的聚落都有记载注明。我慎重地摊开地图,慢慢地查看。……找到了。不是朱磐村,在周边的一个叫做“翁月”的聚落里,有个“翁月小学”的标注。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的距离有多么宽广,只知道从地图上看,那间学校离这栋房子不远,为自己肯定可以过去而感到开心。我将破破烂烂的泛黄地图折成小块塞进口袋离开了房间。一月一日,空气中飘荡着崭新的气息,我躲在被子里屏住呼吸,等待千草出门。听到玄关大门关上的声音后,我还是躲在被子里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才战战兢兢地从被子里爬出来。我爬出来的时候马上就感受到了冬日的寒气。想必外面肯定很冷吧。我从寝室的壁橱里拿出千草好几年前经常穿的一件米黄色的大衣。穿上喜欢的连衣裙,又套上开襟毛衣,最后我将千草的大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就跑出了房间。但是当我坐在玄关前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没有鞋子。我烦恼了好一阵子,决定在紧身裤的外面套上好几层的袜子,然后去试穿千草的鞋子。但是那鞋子走起路来还是太大了,以至于马上就从脚上脱落了。就这样,我不得不放弃了穿鞋子出门。我就以穿了好几层的袜子的状态站在玄关口,战战兢兢地地去推拉门。拉门上的玻璃碰撞发出嘎叽嘎叽的声音。这种声音更引起我的不安了。要是千草在门口的话怎么办,要是门口有更可怕的东西的话怎么办。但是,当我看到门后的世界的那一瞬间,这些不安的思绪全都消失殆尽了。我被外面的光芒炫花了眼睛。这是和那些跨越走廊玻璃的光线无法比拟的光亮。当我的眼睛已经习惯于这么明亮的光线时,我首先看到的,是无穷无尽的蓝色。我在这时才明白,为什么玄关上刮花的,含有无数气泡的玻璃总是看起来会带着蓝色。然后,当我的眼睛看到“外面”的全貌时,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而跌靠坐在拉门边。外面真的很……很宽广。灰色的道路的对面,干枯的草地的对面,对面的对面的对面。那小小的一点儿,是其他住家吧。看上去那么的小,那是离这里有多远啊。在这更后面的对面,可以看到很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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