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作为罪犯的第一个早晨,在接连不断尖锐刺耳的门铃声中伊始了。我揉着睡眼起了床,果不其然,关节响起了悲鸣。我还想再睡会儿呢,哪儿的白痴这个点跑来了?警察这么早就刺探到我了吗?那可真不容易。我紧张地打开门。该说是幸运吧,可让人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楼下住着的堀田婆婆站在门口,一对三白眼死瞪着我。“那辆车,是不是你家的啊?”被这尖得难以听清的声音问道,我别开视线点了点头,堀田婆婆发起了火,开始喋喋不休。她亢奋得声音走了调,说了什么我一半都没明白,但大致意思好像是:你的车挡着我的自行车出不去,害我现在没法出门买东西,你这个废柴蠢货赶紧给我挪开。按理说我留了能让自行车通过的空隙,确认后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不是能过去吗?臭老太婆。我正打算这么骂她,想了想,今天还是别引起纠纷为好,便“明白了,我立马挪开”地老老实实点了头。既然如此,索性顺便把车还回去吧,我把车开到了自助洗车场,开始清理。身体还很疲乏,眼皮也十分沉重。我昏昏欲睡地拿起手持式吸尘器。堀田婆婆可真是烦人。这老太婆一天到晚在公寓周围瞎逛,瞧到不顺眼的东西就面红耳赤地尖叫。我来之前她就住在这栋公寓里,刚到的时候,怎么倒垃圾、房间里生活的声音之类的,她挨个指指点点。我以为她格外讨厌我才死缠着不放,后来得知不论谁她都这么对待,才明白她就是这样的人。不知道她以往的人生中发生了什么,性格相当乖僻。我保持着现在的性格,到老了会不会也成那样呢?我时常冥思苦想。租的车并没有多脏,但有可能会留下一些犯罪的痕迹。尤其是和幸有关的痕迹,我想彻底清理掉。最理想的是一根头发、一丝衣服纤维都不留下。拿胶带粘过一遍后,我还不放心,便趴在后座,把没粘下来垃圾一个个捡了起来。这会儿葬礼会场那边已经发觉遗体消失,乱成一团了吧。警察肯定已经到来,开始查验现场。他们就是这么搜寻作为犯人的我的。犯罪可真是个重大事件啊,虽说这理所当然。我其实本想安安静静与世无争地自由生活的,俗话说得好,世事难料啊。我迟早会被抓住吧。偷窃的被捕率应该不是很高,遗体这种东西没了也无伤大雅,作为失窃物而言更没有价值,警察不会那么认真吧——这种推测会不会太过主观了呢?假如搜查到了瓶颈,现场找不到任何证据,查清死者的过去和交友关系的话,立马就会找到我这儿来吧。还是先做好心理准备为妙。被捕应该只是时间问题。随后我的姓名和照片就会同大学校名一同曝光,在全国的电视上播出:“这个人就是偷盗尸体的家伙”。与罪行的轻重无关,盗窃尸体的猎奇性更能刺激人的好奇心。一想到这儿,我就觉得车子打扫得这么谨慎也没有意义。即便如此,还是把能做的先做了为好。我考虑事往往比较消极,世上也并非完全不存在幸运这种东西,指不定还能逃掉呢。最终,检查过无数遍、自信满满没有落下任何痕迹,我才开回了租车店。店员是位有些秃顶的中年男性,恐怕向来就不信任年轻人,抑或是平时手头比较闲,他又是打开后备箱,又是窥探坐席底下的,仔细得让人觉得异常。都清理得那么仔细了,怎么可能发现异常啊。我无疑是相当优秀的客人。虽然自己这么认为,实际检查中在后面看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最后没被查出来任何问题,车顺利地还了回去。尽管事情没有结束,心里却有种解脱了的感觉。今天晴朗无风。空气微寒,不过沐浴在直射而来的日光中还是暖洋洋的。天气一好,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要是再来点万事大吉的清爽就更棒了。我沉浸在小小的幸福感中,开始考虑今后不得不做的事。关于盗窃尸体,计划内的行动已经全部完成。做下来应该没太大失误。要说将来的话,反正迟早会被逮捕,兴许改把身边的事情先处理好。还有,绝对不能让周围人发觉自己家里藏了尸体。不过最近也几乎没外人出入家中,照常生活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吧。过上几天,倘若有能躲掉追捕的迹象的话,就必须考虑得更长远了。先把大学退了吧。话说到现在还没退学,反而很不自然。同年入学的学生们都已经开始准备就业,我还丝毫没有毕业的眉目。最后一次去学校是什么时候来着?春天虽然选好了课,可教科书也没买,课也没怎么上,打算就这么混到年终。状态这么散漫,上学也没有意义。原想过一阵子就退学,现在时机正好。况且被捕之后,作为无业游民而非在校学生,闹出的骚动多少会小一些吧,毕竟不会出现具体的校名。接着,该工作了。这又该如何是好呢。没什么特别想干的工作。能游手好闲天天玩乐当然再好不过了,现实却不允许。况且,先不论干劲,我有能力在大萧条中的日本赚钱吗?如果有,又是什么能力呢?。忽然,我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在结冰的海上默默捕蟹的景象,挥之不去,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差。还是别想了。将来的事再怎么考虑,终究都不会如愿进行。何况反正我八成会成为阶下囚。好不容易才把幸带回来,总之现在只想着回家就好。我加紧了步伐。路对面走来了一大群幼儿园的小孩,尽管被领头的老师们围着,孩子们依然吵闹地在路上说笑打闹。这么冷的天也要徒步远足吗?还是有我这种人无法想象的目的呢?这里离我住的那片煞风景的地段隔了不到一块街区,竟然有孩子们如此开心地欢笑着生活,都市真是不可思议。这儿可是脏兮兮的穷人和连护照都没有的外国人扎堆、每年都能发现无名死尸的街道啊。角落里突然蹦出个老毒枪也不足为奇,要真碰上了,孩子们恐怕就笑不出来了吧。出乎我的意料,这些事似乎并非所有居民都清楚。狭小的地方要是挤得人太多,便会产生这样的混乱。好些事情被种种缘由吞没,看不见了。昨天起,我家中藏了一具尸体,但在这里有可能并不算特别。往来交错之中,也有人拥有比我更离奇的秘密与人生吧,只是我不知道罢了。我思考着这些,经过孩子们身边。领头的老师想让他们排队,可这群无忧无虑稚嫩的小家伙们一点也不听话,旁若无人地霸占了人行道,把其他行人赶到了路边。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就是他们吧。为了不撞上他们,我也让开了路。每当孩子左摇右晃快要碰到行人,老师就“十分抱歉,十分抱歉”地不停道歉,脸上充满疲惫。想必这个人也怀有着在孩子们面前说不出来的隐情吧,我的心情好转了起来。无论是谁,人生都不会一帆风顺。或许是放有尸体的缘故,我房间的气氛如同一座坟场。那我现在就是守墓人了吧。愿我能像清冷的陵园中的守墓人一样,静静生活。幸就在这个四方形的箱子中。到现在我都有些不可思议,为了确认,我轻轻打开了冷冻库盖。裹在毛毯里的幸正安静地躺在那里。这无疑是现实。昨晚陷入了奇怪的念头中,白天光线明亮了再看上去,尸体无非是尸体而已。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活人与死人区别之大。这具肉体怎么看都是幸,要说她是幸,也不会有人否认。即便这毫无疑问是幸,却和活着的幸受到的完全是两种待遇。既没有隐私,也无法参政,连最基本的人权都没有。像这样被别人擅自带到家里,判下的也是盗窃罪而非诱拐罪吧。这毋庸置疑就是幸,可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物品了。尸体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啊。此后我就要和这个叫尸体的东西共同生活了。将来的我,会在它的旁边吃吃泡面读读书,又是看天气预报又是放屁的吧。和尸体一起生活。虽说是自己亲手造成的,这种情况还真是奇妙。反正都要共同生活,我想让气氛更好一些。为此我还特地想过一些方法,不过彻底忘光了。我打开了生活用的冰箱。这个冰箱在幸到来之前就已经有了,里头装着普通食品,它的冷冻柜中装满了塑料袋包着的冰块。没错,我必须用到它们。我要给遗体保湿。尸体只要冷冻起来就不会再腐坏,但没法防止干燥。和长期在冷冻柜放置的肉品与海鲜会发柴是一个道理,遗体也会变为干尸。冰点以下似乎也有湿度的说法,放点冰块进去的话,应该或多或少能防止干燥。所以在去盗窃尸体前的中午,我就已经准备好了。我抓起塑料袋的尾部,翻倒过去,无数冰块发着稀里哗啦的干响倾泻下来。哪怕一点也好,但愿能防止干燥。理想情况下,我想要把她保存得像意大利地下墓穴中沉眠着的罗沙丽亚·伦巴多的遗体一样,这个女婴的遗体在死后过了九十多年的现在,依然保持着和生前一模一样的姿态。似乎没有冷冻,在常温下也没有腐败。好像是把尸体变成了叫做尸蜡的东西。我很久以前见到过那张照片。称不上栩栩如生的程度,但确实如评论所说,清楚地保留着小孩子那惹人怜爱(继续下一页)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