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拉燃烧的那天晚上,我抱着自己的膝盖,躲在地下防空洞的角落。这是专门让重要人物避难的防空洞,听说比一般人躲藏的防空洞更加宽敞,储备的水和食物也相当充裕,而且构造坚固,崩塌的机率很小。然而,上方一再传来沉重的震动。在琥珀色的灯泡光线中,落下的土块和木屑越来越多,躲在防空洞里的人们表情也逐渐变得不安。在这里无法得知地面的情况,更增添众人的忧虑。大家只知道一点——伊斯拉正受到炮击。我一直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原地,心里想着凯格斯高中飞行科的同学们。大家是否安然无恙?有没有人受伤?学生们奉命进行后方搜敌工作,希望他们能够顺利完成任务。我只能向圣阿尔迪斯坦祈祷,让此刻飞到战场上的全体同学都能够如同昨日一般,迎接朝阳的到来。但是,祈祷没有传达到上天。两天后,共同葬礼在范·维尔军港的码头举行。我以“妮娜·维恩特”的身分,坐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俯瞰仪队。在我左右两旁的是四人议会的成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沉痛的表情。其中最让人难过的是骑士团团长——雷波特·梅塞。他因为自己不当的指挥而失去独生子,此刻犹如枯木般失去活力,一双眼睛呆滞地望着天空。数百声空炮回荡在伊斯拉的晴空。寻获的遗体被放入棺木中,宣读过名字后,由士兵抬着棺材,经由木管投入圣泉中。出席者之间传来啜泣与痛哭声。人们朝着被抛落夏空的棺材,呼唤着再也不会回来的死者名字。下方喷起的海面形成数百道彩虹,吞没一具具尸体。没有找到遗体的人,便将写了名字的纸放在棺材里,投入圣泉。熟悉的名字一一被宣读,这些人都是飞行科一年一班——范·维尔班的学生。“浮士德·费德尔·梅塞。”透过扩音器宣读的名字刺入我的心中。没有放入遗骨的棺木显得很轻,由士兵抬起之后投入圣泉中。“光男·福原。”刺入心中的无形之剑刺得更深,直到剑柄。“沃夫冈·鲍曼。”我感觉全身出现裂痕,从裂缝流出鲜血。我希望自己能够就这样粉碎,融解于空气中。浮士德是班上的核心人物,虽然有些过于自傲,但他不论在课业或实技方面都相当优秀,这一定是暗中努力的结果。他那贵族般的傲慢态度,或许也是努力维持领导地位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他有时会主动向内向的我攀谈,也会关心我在中央厅舍的生活。从他那铁面具的缝隙,偶尔会掉落出如同氧化物般隐藏的温柔。光男的个性很安静,说话的次数几乎跟我一样少,总是在意周围人的眼光。他虽然不喜欢引人注目,但是大家一起做菜时总是会率先帮忙,就连洗碗、收拾等大家常常忽略的工作,也都会细心完成。他很喜欢飞机,熟知许多大家不知道的事情,也能够用简单易懂的方式说明复杂的知识。沃夫冈的块头很大,言谈举止很有男子气概,受到许多同学景仰。他的力气大,个性却很温柔,也擅长制作艾黎面的面条。他虽然不是特别爱出锋头,但感觉相当可靠,随时随地都默默地守护大家。范·维尔班的同学们也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够成为顶尖飞行员,日夜努力着,期待能够凯旋回到被逐出的故乡。他们虽然都是高官贵族的子弟,却咬紧牙关、汗流浃背地忍受辛苦严苛的训练,时而欢笑并彼此打气,共同度过难关。但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也无法和他们交谈。当战死的学生名字一个接一个宣读出来,这项事实就变得更加明显,哭声几乎从内心的破洞倾泄而出。但现在的我身为妮娜·维恩特,无法放声大哭。身为管区长的义务,就是要将感情封闭于铁面具底下,冷眼旁观前方的情景——从小我就被训练随时做到这一点。在会场远方的角落,我看到飞行科一年二班——圣特汝尔班——的学生,脸孔像豆子般大小。抵达圣泉之前和平欢乐的气氛已经消失,每个人都冰冻着表情,无言地目送落入圣泉的一具具棺木。没有一个学生高声呐喊或崩溃哭泣。空炮的声音越来越远,夏日天空的颜色也逐渐淡化。我仍旧将心灵压抑在面具底下,等待着有人走过来拉下舞台的帘幕,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但不论我等多久,那个人都没有出现。那天晚上,我和路易斯提督一起用餐。中央厅舍遭受空族炮击而半毁,因此我和负责监督的乌西拉伯爵夫人借住在路易斯提督的私人住宅。当我们吃着简单的餐点时,提督针对今后伊斯拉的运作方式进行简单的报告。“我打算改变伊斯拉的航线。”根据他的解释,这是目前的首要工作。先前的战斗中,空族很显然预测到伊斯拉的航线,才能够预先埋伏攻击。“否则,他们不可能策划出那样的作战计划。”提督似乎是藉着和我对话,整理自己脑中的思绪,因此好似在朝着远处的对象说话一般。“要从三方面分头攻击移动中的伊斯拉,根本是奇迹。如果说空族真的是神明的眷属,那我也没办法,但是从拷问俘虏的经验可以知道,他们和我们没有太大差别,一样都是人类。平凡的人类为什么能够进行那样的攻击?很简单,因为他们知道伊斯拉是朝着不动星艾堤卡在前进。既然掌握了伊斯拉的航线和速度,即使凭人类的力量也能够发动先前那样的攻击。只要事前研拟详尽的作战计划,就能够将数支战队集结到预期的迎敌空域中。”提督没有碰盘中的食物,自顾自地说话。“既然如此,在脱离圣泉之前,就别让伊斯拉朝着艾堤卡前进。我们可以不断改变航路,回避敌人的埋伏,这样一来敌人也没办法展开同样的攻击方式。他们或许会进行零散的袭击,却很难再度发动大规模的决战计划。伊斯拉只要在离开圣泉之后,再度以艾堤卡为目标前进就行。问题是……”提督干脆将叉子放回桌上,仍继续自言自语。“改变航线有一个缺点,先前寄信给我们的神圣雷瓦姆皇国……或许也会失去和我们再度接触的机会|伊斯拉与空族交战后,来自未知国度的信件装入通信筒寄达此地,我也读了那封信。神圣雷瓦姆皇国据说位在往东南方前进之处。他们和巴雷特洛斯同样信仰唯一的真神——圣阿尔迪斯坦,并且拥有相同的语言、相同的身体特征与相同的国体。伊斯拉今后如果要继续生存,势必得和他们合作。“据说雷瓦姆流传着和我们相同的创世神话,那么,他们应该知道我们是以艾堤卡为目标,才能预测我们的航路,并投递那封信。但是,如果我们将航线偏离艾堤卡的方向,双方就会失去接触的机会。”根据那封信,雷瓦姆也派遣探索舰队来到圣泉,并与空族处于交战状态,和伊斯拉的状况几乎相同。他们在探索中一定也为了避免空族的攻击,不断改变航线。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在无法以无线电沟通的情况下,双方碰面的机会将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少。路易斯提督考虑到这样的缺点后,仍决定要改变航线。“总之,最重要的是要脱离圣泉。只要抵达可降落到水面的海域,就可以进行充电。飞机的航行限制解除之后,就能够对抗空族,也可以增加搜敌用的飞机,这样一来和神圣雷瓦姆皇国碰面的可能性便会增加——这是目前能够选择的最佳对策。”提督祈祷般的语气中完全没有平时嘻笑的态度。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此刻的局势相当急迫。我感觉提督的声音好似从远处传来。他虽然向我进行报告,但这些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有关伊斯拉运作的一切都由四人议会决定,妮娜·维恩特只是装饰用的管区长,没有否定权,只能默默认可,和娃娃没什么两样。用餐完毕后,我回到分配给自己的简朴房间,换上居家服。窗外已是一片漆黑。自从和空族战斗以来,伊斯拉到了夜间就会实施灯火管制,不再像以前那样半夜还有人在街上游荡。负责夜间戒备的双座式战斗机飞过寂静的范·维尔上空,旋转翼的声音在远处回荡。我拉上窗帘、点亮桌灯,把额头贴在化妆台上,闭上眼睛。自从那一夜以来,一切都变了。这里已经不是抵达圣泉之前宛如乐园般的伊斯拉。死伤实在过度惨重。展现在眼前的“战争”散发着浓重的油脂味。刺激胃部黏膜的异臭上层,弥漫着弹药硝烟、烧焦的人肉与粉碎的钢铁气味。在令人窒息的气味中,熟悉的人们一一死去。没有道别的机会,年轻的躯体瞬间被炸弹和机枪子弹撕裂。悲哀这个字眼根本不足以形容。我只能默默忍受着不可言喻的沉重压力,无法躲到任何地方。我只能紧闭着嘴唇,把额头贴在化妆台上,默默承受一切。今后该怎么办?从明天开始,我将如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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