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爷爷的技艺

    围上一张老旧发白的围裙,爷爷抽着旱烟,在十几口锅灶旁的桌子间不停地走动。
    熬得差不多的卤水尝一尝,爷爷指挥帮厨往卤水里加些佐料,围观的人不停称赞:“还是李老辈子在行,相差毫厘,失之千里啊!”
    王驼背的儿子也夸赞:“那是当然,大山里出产的东西,大山里的水,怎么搭配怎么用,老李比谁都熟悉,没有他来主厨,这宴席还能好吃吗?”
    那些该先腌制,那些该先过开水,那些该先码料,那些该先过油,那些要饯糖,那些要先裹粉,那些要先上蒸笼……爷爷一一指挥,并亲自动手掌握分寸,一场热火朝天的忙碌随之开始。
    这样大排场的宴席,我就帮不上忙了。看着如此多的陌生人,我怯生生地紧跟着爷爷,听着他的每一句话,看着他给帮厨梳理每一道菜的工序。
    一旦进入做事状态,爷爷就显得非常严谨,如果帮厨想偷减工序,他会马上制止,并纠正过来。
    一直忙到吃完午饭,爷爷才有片刻的歇息,抽会儿烟,随之又开始领着帮厨,准备晚上的饭菜。
    农村的宴席,无论客人送多少礼,主人家摆几天宴席,客人就吃几天。
    中午吃饭较快,因为绝大多数都是要下地去干活的人,到午饭时匆匆赶来吃,风风火火地吃完,又忙着赶回地里去干活。
    晚饭比午饭时份量大,菜品更多。农村人傍晚开始来吃饭,趁着难得的好酒好菜,男人们划拳喝酒,吃到半夜。
    不喝长酒的人,王家也准备了娱乐节目——露天电影。
    那年月,露天电影在大山里是件稀罕事。偶尔富裕的人家,红白喜事,才会请来放电影的。一旦山里人得知消息,就算相距十几里路远,全家老幼也要打着火把赶去看,生怕错过了。
    下午爷爷开始工作后,我紧跟着爷爷还没转多久,王驼背的儿媳妇拿着两个新鲜的桃子递给我:“子柒,别跟着爷爷转,小心烫着,快同孩子们玩去吧,有好多吃的呢。”
    王驼背这个最小的儿媳妇才二十多岁,虽然也生活在农村,可保养得比大多城里人还好,显然是从不下地干活的人。
    我听这妇人话的意思,好像她知道我是一个贪吃鬼,不过我不计较,我真的像是永远也吃不饱,长得瘦猴子似的。
    在爷爷的一再鼓励下,我才三步一回头地跟着那个妇人,到他们家后山的桃林里去玩。
    好几十个孩子全在桃林里嬉闹,小的比我还小,大的十几岁。
    妇人把我交给她的儿子王继森:“树森啊,这是帮我们做宴席的李师傅孙女,她叫子柒,辈分比你高,你该叫她小姨,带着子柒小姨一起玩,千万别欺负她哟。”
    王驼背的老婆姓李,和我一个辈分,那年月,农村人还注重辈分。
    这王继森比我大两岁,却也和我一般高。
    他的头发是‘马桶盖’式的齐刘海,乌黑浓密的头发,根根精神抖擞,在风里如跳跃的黑色微波。
    王继森瞪着大眼睛看看我,也不认生,拉起我的手,仰头看着他妈,大声说道:“妈,你放心吧,我不会欺负子柒小姨的,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她。”
    妇人摸摸我俩的头,笑着走开了。
    我有些胆怯地抽开手,浑身不自在,想着还是紧跟着爷爷转好。
    王继森从兜里摸出一颗扁扁的糖递给我:“这是大大泡泡糖,只嚼着吹泡泡,不能吞下去哟。妈妈说如果吞下去,肠子就会被粘在一块儿。”
    说完,他自己吃下一颗,给我做示范,没嚼几下,果然吹出一个大泡泡,随之他又把泡泡熟练地吸进嘴里去。
    我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能吹出泡泡的糖,顿时如发现了新大陆,暂时也不胆怯了,赶忙学起来。
    前两次没成功,王继森还安慰我,说多吹几次,就能吹出他那样的泡泡。
    我果然是个学技高手,第三次便吹出一个大泡泡。
    一个也只得几岁的男孩子,从树林中突然窜出来,一巴掌打在我刚吹出来的泡泡上,把泡泡打爆,粘在我小嘴周边,连鼻子上都粘上了,还打得我嘴有些疼。
    他却如兔子一般逃出几米远,大声笑话道:“哈哈哈,你爸被婆娘整死,你后妈是个克夫的偷人婆,你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也好意思到处走。”
    我早已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着放眼烈日映照的树林,不知该逃向哪里,只好靠着桃树蹲下来,哇哇大哭。
    王继森捡起林中的一根枯枝,扑上去就打,口里高喊着:“你敢欺负我的子柒小姨,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没打几下,那孩子又汪汪大哭起来,和王继森扭作一团。
    一个妇人闻声冲进林中,把他俩拉开,随后又把我拉起来:“哎呀,这不是李老辈子的孙女嘛,谁欺负你啦?哟哟哟,快别哭啦。”
    王继森拍拍身上的泥土,仰头瞪着拉着我的妇人:“他打我子柒小姨,我才打他的,你看,子柒小姨嘴上还粘着泡泡糖,就是被他打的。”
    妇人故意回头对着树林,凶道:“狗日的,怎么打人呢。”随之又哄我说:“子柒别哭了,森娃子,快把你的糖给你子柒小姨几颗。”
    而那个打我的孩子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王继森显得很大方,马上从兜里抓一把泡泡糖递给我:“给,子柒小姨,别哭啦,我已经打他了。我就不哭,爸妈打我都不哭。”
    挨打这件事,我比谁都有经验,比起我后妈来,这都不算事。我哭,是因为对眼前乌泱泱的一群孩子,和这个地方感到陌生。
    看见他向我递来的一把泡泡糖,我的哭泣声猛然收起,一手接过糖,一手开始抹嘴边粘的泡泡糖。
    妇人咯咯笑起来,丢下我俩就走。
    其实,我看见王继森冲过去打他,心里已经不难受了,还觉得这王继森非常英雄,就像我的哥哥。
    我没有姊妹兄弟,后妈带过来的那个弟弟,我看着就厌烦。平日里都跟着爷爷奶奶干活,从没和孩童玩耍过。见王继森为我抱打不平,我马上就觉得他像我的亲人一样,对他立刻就不觉得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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