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列缓缓向前,不多时就轮到了那名牧民不远之处。
『那边那个!看什么看,叫你呢,过来!』一名魏续亲卫指着那名牧民叫道。
牧民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他下意识的躲避了魏续亲卫的目光,但是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事态,连忙用手扶了一下肩头的皮子作为掩饰,然后装作没有听懂汉语的样子,并没有走过去。
能说汉语的牧人有很多,但是更多的牧人是不会说汉语的,所以牧民不会听汉语,其实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唯一的破绽并非是牧民的脸色,毕竟沾染了那么多的灰尘,又是风吹日晒的,就算是脸红脸白,一时间也分辨不清楚,更明显的是其行为举动。在牧民被叫住的时候,明显有一个停顿动作,若是完全不懂的汉语,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因此魏续亲卫什长眯起了眼睛,盯上了那个牧民,他并没有直接去找那个牧民,只是先示意他手下盯着,然后先找到了在牧民前面的那个商队头领。
『他是你们的人么?』什长问道。
『不!不是!』商队头领双手连摇,『我们根本不认识他!长官你看,这是我们的路引,我们都是陇西的汉人,没有牧人!』
『嗯……』什长接过了路引。路引格式都比较统一,什么人什么事去什么地方,在上面确实都写的是陇西金城的籍贯,并没有牧民。
正查看的时候,什长就觉得手臂之处微微有些触动,然后低头一看是商队头领从衣袖里面塞了一个钱袋子过来,顿时一笑,手法熟练的接过,然后往腰带里面一装,然后将路引还给了商队头领,摆摆手,『走吧!』
商队往前而行,牧民犹豫了一下,想要跟着往前走,却被拦了下来。
『你过来,过来!』什长招手。
牧民依旧是没有动。
『听到没有,过来一下!
』什长加上了动作比划,牧民似乎才明白了一样,磨蹭了一下,走到了什长等人面前。
『李欣,李书左,你就不用装了。』什长咋呼着,脸上带着笑,手上却按着刀柄,『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多辛苦?』
什长认识李欣么?
不认识,什长只是知道这么一个名字,并且只是有大概的外表描述而已,在没有相片技术的汉代,就连画像也多数是勾勒写意而非写实的年代,想要依照什么通缉画像就抓到人,基本上都是不可能的。
什长看着这个牧民身高体形什么的都和描述李欣的差不多,就准备咋呼一下。
就算是错了,或是直接抓回去之后,辨认出来不是李欣又有何妨?
反正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下一次出来喝西北风的就是另外的人了。
但是牧民的反应却让什长愣了一下,旋即大喜!
就在什长手下逼近牧民的时候,那个牧民大叫了一声,然后将肩头上的皮卷直接扔向了什长,然后便是推开了在身后的人,转身就往道路的一侧狂奔。
现场顿时一片大乱!
有经验的都知道,不管是有事没事,千万不要在警察面前狂奔……
牧民这么一跑,什长顿时就忍不住跳将起来,本能反应就是大吼一声:『站住!别跑!』
只是可惜大部分人这么喊的时候,对方不仅不会停下,还会加速奔跑。
『别……呸,呸呸!』什长一边按着战刀死命追,一边还想着喊,结果刚张开口,迎面就被灌了一嘴的风沙,顿时什么也喊不出来,只能是呸着沙土,然后发狠往前追。
按照道理来说,什长等人是有穿着兵甲的,负重比那牧民要大,所以若是长时间奔跑,耐力肯定不如牧民,但问题是什长等人之前在哨卡之处,并没有太消耗体力,而牧民长途跋涉而来,又肯定没有像是什长等人一样有充分的补给和吃食,这增减之下,牧民在跑了一段之后,气力就渐渐的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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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民跑不动了,头晕目眩,吭哧一声摔倒在地。
什长带着几人追到了近前,刚想要逼近,却被那牧民拔出来的匕首逼退。
『幼呵,扎手啊……』
什长示意,另外几人围了上去,纷纷也拔出了战刀。
什长见那人四下被围住,便是狞笑说道:『放下刀就擒,老子就不为难你!否则少不了你皮肉受苦!』
『住手!刀下留人!』哨卡的高顺兵卒奔了过来,『高将军有令,抓住了逃卒,便是带往玉门关受审!』
李欣所装扮的牧民闻言,不由得有些喜色。
可是没有等这个喜色停留在李欣脸上多久,魏续护卫就是大喝一声:『诛杀逃卒!执行军法!动手!』
李欣原本就是文吏,又是拿着小匕首,吓唬赤手空拳的人倒是可以,真动手了,根本抵挡不住,顿时手臂被砍断,匕首落地。
李欣痛得大叫起来。
远处的高顺兵卒也是连声叫喊,甚至举刀要魏续护卫住手,可是魏续护卫根本不听,直接砍死了李欣,然后带着李欣的尸首,就离开了。
高顺接到了消息的时候,那些魏续亲卫自然已经是走远了,『你们上去的时候就死了?怎么回事?』
『禀告将军,是魏将军护卫给杀……』哨卡的兵卒回禀道,『我觉得……像是灭口……那人死前还在喊着一些什么,像是冤屈告状之类的……』
『具体喊的是什么?』高顺问道。
兵卒摇了摇头,『太乱了……很快就被魏将军的护卫给堵住了嘴……而且我们站得比较远,没能听清多少,大概只听了几个词,像是说西域长安禀报什么的……』
『西域?长安?那人尸首呢?』高顺又问。
『带走了。』兵卒低下头,『我们想要留下他们,但是……留不住。现场只有这只残臂……还有这个匕首……』
高顺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行了,知道了,你们回去罢,辛苦了。』
兵卒走了,高顺却陷入了沉思。
因为从那个断臂来看,不像是拿刀的,更像是拿笔的……
所以,这个所谓的『逃兵』,恐怕是有问题。
对于西域的一些事情,高顺并非是完全什么都不知晓,同时,即便是高顺平日里面什么都没有说,也不代表着他就能习惯魏续的一些所作所为。
吕布曾经对他说,大家都是兄弟,不需要说那些话,做事就可以了。
高顺之前是相信的,但是后来高顺发现,只会做事,并不一定能行,至少这个方式,在吕布这边,不太行。
吕布不知道高顺他做了一些什么事情,因为吕布吩咐下来的时候,似乎高顺很『轻易』的就做完了,做好了。这有时候会让吕布怀疑,是不是高顺可以做得更多?
毕竟高顺从来没有说过他做得辛苦。
所以吕布后来就有些怀疑高顺。
当然,吕布会对高顺有疑虑,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高顺皱着眉头,背着手,在玉门关内的节堂之内来回度步。
据说李儒生前,给吕布留下了一些规章制度和安稳西域的计策,如果吕布按照这些制度和计策,老老实实的推行下去,当然也是很好,但是如果说吕布没有这么做……
可问题是李儒是不是也预测到了这个结果,然后这个结果是不是对于李儒来说,也同样可以接受,同样的『很好』呢?
不管是吕布选择那个方向,其实对于李儒来说都行?
如果是这样的话,高顺吞了一口唾沫,他急急走到了桌桉旁,提起笔,然后刚想要落笔的时候,却不知道又想到了一些什么,愣住了,没能写下去。
笔悬在半空,就像是有千斤重一般。
片刻之后,高顺他将笔放下,叹了一口气,然后呆呆坐着,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至光影西斜,夕阳一路侵袭到了堂内的时候,高顺才重新给砚台里面加了一些水,融化了有些干涸的墨汁,然后再次提起笔,写了两封信,一封发往长安,一封则是发往西域……
……(〒︿〒)……
高顺刚发出信不久,吕布的诏令就来了。
高顺还在觉得说吕布的回复会这么快,没想到在诏令之中只是让他去绞杀马贼。
虽然说从军事角度出发,不用西域的兵卒,而是采用玉门关的高顺,然后东兵西调的去剿灭在西海之西的马贼,这多少是有一些怪异,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吕布下发的军令,高顺自然是当遵行。
或许这样就有机会当面和吕布谈一谈?
高顺这样想着,然后就带了本部兵马,前往西海。
七月十三。
高顺抵达西海的时候,他发现西海的繁华更胜往昔,虽然这样的繁华确实让高顺觉得欣喜不已,毕竟当年他跟着吕布,跟着李儒,一点点的在这个可谓是莽荒之地,建立起来的新城。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繁华的景色,却让高顺从心中升腾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天气很晴朗。
西海之西所谓『替天行道』的马贼,似乎并不能给西海城中的人带来多少的惊慌,甚至根本就没有惊慌的感觉,而是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法会庆典上。
盂兰盆法会。
或者是叫做七月十五庆典?
还是什么其他的名字?
许多西海城里面的百姓其实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亦或是清晰法会的来历,他们只是知道要热闹了,要欢庆了,可以有流水席吃,腰带多少可以松一些了……
上下都开心,贫富皆欢乐。
在任何的封建王朝之中,富人不管多么富有,可能富人之间财富的规模是有些差距的,是有区别的,但是穷人总是一样的穷,每天每个月每一年在打开自己钱袋的时候,都会发现钱袋比自己的脸干净。因此,穷人的钱,才被称之为每一分钱都是清清白白的。
对于这些比较贫穷的人来说,能够免费的,在流水席上吃上一天,即便是只能吃一顿,但是只要能放开肚皮,吃到自己有那种强烈的饱腹感,就已经是他们曾经梦想了很久,但是一直都没有实现的一个人生重大的目标了。
对于富人来说,吃到饱就肯定不是什么特殊的目标了,他们更多的是在意沟通和交际,即便是说一些某某地方的新来了皮肤白皙的胡娘,亦或是谁和谁为了争风吃醋在哪里大打出手,便是稍微可以满足他们的窥私欲望。
当然富人更关心的是他们的钱财,或者说能不能继续天天富,月月富,年年富,一代代的富下去,所以对于风花雪月这些事情,都是那些富二代特别感兴趣的,而那些当家的富人,多半都是在琢磨着怎么跟和权贵拉扯上一些关系,来保证他们的财富不流失。
而这样的一次法会,正好给这些富人提供了最好的交流平台,也给这些富人在吕布面前露脸提供了一次机会,又怎么不让这些富人开心?
穷人开心,富人也开心。
吕布开心,魏续等人忙活着也开心。
再这样的情况下,『不识好歹』的高顺自然有些格格不入了。
高顺的治军能力很强,但是他的情商并不高。
或是高顺不屑于做这些所谓的『情商』之事,他就像是一柄战刀,单边开刃。
也或许是在军中,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直来直往习惯了,使得高顺对于这些人际往来,送来迎往一点都不感兴趣。
这也同样是高顺的性格使然,他觉得既然作为臣子,就必须要对于主公效忠,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含湖,也不避讳,因此高顺见到了吕布之后,几乎就让吕布当场挂不上脸……
吕布原来见到高顺挺开心的,毕竟也是长时间不见了,但是片刻之后,吕布的脸色就上演了阴晴圆缺,春夏秋冬。
『主公,从西海到玉门关,总计有哨卡十五处。属于玉门关的只有四处,其余都是西海城的。李长史之时,是西海东西各三处,玉门关东西各两处,所以从西海到玉门,应该是只有五处哨卡才是,但是现在平白多出了十处来,都说是得了大都护府的批文所设,往来行人商队车辆无所不查,给钱给东西就能快速通过,不给的话查半天不说,还要编找理由罚钱……』
吕布:『……』
『主公,不仅仅是哨卡之处吃喝卡要,就连一般军吏都是如此。一问就诉苦,说自己要管这么多人,要做这么多事,多么辛苦多么累,言下之意就是吃点喝点拿点算什么?可是官职本身职责就是如此,若是觉得自身不能胜任,致仕即可,又何必天天抱怨,只想要好处却不想承担职责?这是末将在玉门关之处,与商队调查的记录,多有言在西海城中集市,有官吏看上什么货物就直接搬走,更有甚者贴个条子就算是他们的了,这不是跟明抢一般么……』
吕布:『……』
『主公,兵卒也是缺乏操练。我问过了,西海兵将去年大操练只有两次,小训练只有五次,而按照操典来说,大操练三月一次,小训练每月一次,甚至有冒名顶替,拿钱财贿赂过关的。这是相关的情况,就按大操练来说,着甲骑兵加减速,砍木桩三数皆断,兵不失,人不落,方为合格,可是现在只要交银币十枚就可以计数合格一次,交三十枚就连砍都不用砍,跑一圈就合格,交五十枚就连上马跑都不用,直接勾选合格……』
目前骠骑金银铜币兑换比率,大概是在一枚金币兑换十枚银币,一枚银币兑换一百枚铜币,但是实际上骠骑当下因为有黄金矿在手,所以金币数量更多,银币是在取了川蜀之后产量才提升起来的,所以之前金银币之间的汇率是有波动的。
但这个波动其实和普通百姓关联不大,因为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在民间基础货物交易的时候,依旧是以铜币进行结算,金银币只是商户之间进行大额交易的时候后使用,而且这种汇率的变动,也使得大汉当下在长安三辅之中出现了一些金融炒币客的雏形……
高顺也不管吕布的脸色越来越黑,反正一股脑的往外倒。
如果高顺有比较好的进谏技巧,如果高顺能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机会和吕布沟通,如果……
但是,如果终究只是如果。
『够了!』吕布终于忍不住,大声喝道,『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来管!你,你,你明天就出发去讨贼罢!』
『主公!』高顺还想要再说。
『我说够了!你先去征讨马贼,其他的话……等回来再说!』吕布已经不想要再听了。
高顺并不打算放弃,『主公!』
『够了!』吕布怒目而视,『怎么,现在连我的命令都不想听了?!』
『……』高顺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退了一步,『属下不敢。』
吕布也沉默了一会儿,缓和了一些口气,『伯平啊,你说的这些,也是不错的……不过,你先去平了马贼……其余的事情,等你回来再说……』
吕布再次这么说,高顺也只能是点头,『属下遵令。』
高顺没有继续坚持,他觉得等回来再说,似乎也可以。
吕布同样觉得,他也可以等下一次再说,眼前的矛盾和问题,能拖一天就算一天,说不定就像是那些高僧所言,哪天功德加身,这些矛盾和问题,就自己消失了……(记住本站网址:www.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