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怪妖狐「我回来了——。」喀啦一声打开了玄关的老式拉门,樱子的声音响彻了藤里家的平房。然后就说着「欢迎回来」回应她的人,已经没有了。只有陈旧的日本家屋特有的沉静昏暗、以及默然无味而冰冷的寂静,迎接着成了孤身一人的樱子。所以吾辈,就发出声音回应了她。似乎是有些故意地「喵」的一下,大叫了一声。听到了这声音,樱子注意到了就在她旁边的鞋箱上盘成一团的吾辈,一瞬间的惊讶后,脸上浮现出苦笑,开始摸起了吾辈的头。——那是一副很糟糕的表情。有着大大的眼睛,任何人都承认很可爱的那张脸,如今沉淀着浓厚的疲惫之色。里面有些碎剪的中长发也纷乱无比,笑起来就从眼角到眼睛下面浮现出了深深的黑眼圈。就好像被什么恶性的魍魉附身了一般,那样的表情。——也不能怪她,还只有高二。仅仅十六岁,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尽管如此,樱还是避开了那些觊觎着祖母——春子的遗产的亲戚,没有借助任何人,一个人完美地完成了丧主的义务。从始至终,仿佛亡故祖母般充满威严的形象就没有崩溃过,哪怕一次都没有在别人的面前哭出来过。不表现出自己柔弱之处的话,即使藤里家的当主祖母春子已经亡故了,也能向周围的人展示、显示出,她的嫡子还在这里,要彻头彻尾、连一根柱子都毫不动摇地,守护住这幢到处埋藏着她与春子回忆的藤里宅。在结束了法事之后,她以委婉但绝不认同异议的微笑,将那些用鬣狗般的眼神物色着房屋的亲戚们一直赶到了车站,然后现在终于回到了藤里家的玄关。吾辈要是可能的话,立刻就想举起双手来夸奖一下樱子,想要把这附在两只前足上的肉球轻轻地放在樱子的头上,如同对待不懂事的幼童一般抚摸她。但是,那是无法实现的事。吾辈的真实身份,樱子是不知道的。我们是共同居住在藤里家宽广的屋檐下的,即使如此,樱子也只把吾辈当成了祖母那代留下来的普通家猫而已。摸了一阵吾辈的头之后,樱子脱掉了鞋子走到了走廊上,就那样穿着丧服去了放着佛坛的起居室。吾辈也扑通一下从鞋箱上跳了下来,偷偷地在樱子身后跟了过去。樱子进入了房间后,坐在了设置于佛坛旁的新亡者用的白木坛(其实是叫中阴坛)的前面,以呆滞的漆黑眼睛,毫无表情地将点好的香往香炉上插去。——但,插不起来。注意看的话,堆积着灰烬的香炉中连一支香都没有插起来,樱子的手颤抖到了如此地步。「…………奶奶。」微弱掠过的声音,即使是吾辈高高竖起的耳朵也差点没听到。「……我……只剩下一个人了哦,终于,只剩下一个人了。」在独自一人将自己抚养长大的祖母的遗像前,低着头的樱子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对了,这样就好了。就算你哭出来,春子也不会责怪你的啦。就这样哭,甚至是尽情地哭吧。那些欲壑难填的亲戚们,用「冷血」「鬼孩子」来侮辱你啊,但是那不过是一些蠢话。那些家伙就算是照镜子,也会因为脸皮太厚,而察觉不到镜中映照出来的是贪婪的恶鬼,输给那种不知羞耻的人就太可惜了。吾辈很清楚你在那帮家伙面前,不愿意展现出你的泪水——也就是软弱的原因。这一点,确实是正确的。但是吧,已经没事了。在这里,已经没有会剥夺走你对春子回忆的、行为不端的人了。所以说,你就不要再哭了,简直快要哭得昏迷过去了,简直就连灵魂都要被消磨掉了。吾辈是知道的,失去了春子,这个世界上最伤心的就是你了。不是从多前之前就定下了觉悟的吾辈,而是失去了祖母——而且同时还等于是父母的人的你。对谁都没有说过任何话,无论是一夜还是两夜,你可以一直哭到哭够了为止。在春子死去之时,有权利可以这么做的,就只有你了。樱子的肩膀战抖地越来越厉害了,连嘴唇也颤抖了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陷入了膝盖骨周围的肉中。无论怎么说,再这样继续看下去也太不识趣了,吾辈这么想着准备把隔扇拉上的时候,樱子仰头看向了天花板——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几乎快要咬碎了一般。然后,「对不起啊,奶奶,我居然对你哭诉了呀。不过,已经没事了哦,你不用担心我的啊。」樱子重新面向了祖母的遗像,脸上挂满了笑容。好像没有流过泪般不可思议,但是只有脸颊的形状是完全的喜笑颜开,只看一眼就会感到不由自主地胸口发紧,就是这样一种,简直令人忍不住心痛起来的笑容。已经关上了的隔扇,又被吾辈猛地打开了。「球球?」看到突然跳进了房内的吾辈,樱子发出了惊讶之声,但是对此根本不在意的吾辈滴溜溜地小跑着,就那样扑通一下跳到了她正坐着的膝盖上。然后在不知所措的樱子面前「呜喵噢噢噢」的长出了一口气,像头刚睡醒的猪一样伸了一个难看的大懒腰。——放着不管,是不行的,什么都不干这种事,实在是受不了。刚才,在樱子忍着眼泪的瞬间,吾辈感受到一种错觉和恐怖,简直就像是她绷紧的心灵与身体都啪嚓一声折断了一样。吾辈在樱子的大腿上摆出了一副招财猫的姿势,接着像个傻瓜似的歪着脑袋洗起了脸,接下来以比平时更夸张的样子,无聊地动起了鼻子和胡须。看着吾辈在眼前采取的唐突的奇特行为,樱子瞪圆了眼睛,然后最终从眼角抹去了阴沉之色。「…………谢谢你,球球。」樱子稍稍放松了肩上的力量,用手臂把还在拼命地来回舔着脸的吾辈抱了起来。樱子,是不知道吾辈的真实身份的。吾辈,也没有暴露身份的意思。就是说住在这间房屋中的,只是一只家猫一个小姑娘,所以刚才那句「谢谢你」,就是樱子的自言自语。但是与此同时,不可思议的是,看样子所谓的心灵似乎是能够相通的。「你是在安慰我吧,对不起啊,还要你来关心。球球也用不着担什么心哦,反正有我在呢,反正有我在……一定……没事的,是吧…………。」樱子抱着吾辈的双臂,紧紧地勒住了吾辈的脊骨,看情况好像是忘记了吾辈是一只猫而用上了力气,但是在樱子的怀中,吾辈一声都没有吭。脊骨什么的根本不痛。你并不是独自一人,这里有吾辈在——明明是有能这么说的身体和智力的,却无法如实相告。真正感到痛的,是吾辈的心。「哎,球球,关于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啦——会不会,掉在什么地方了啊?」——要是能捡到的话,就去捡吧。要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话,就起死回生了吧。可是啊,即便是伟大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也只能在传说故事中让人起死回生而已。何况春子的情况是已经往生了,只要是人就无法逃避,要逃避也一定是对于生命的亵渎。这就是秩序,是人的话就必然要迎来的顺序。甚至应该说坚定地守住了这种秩序的春子是了不起的。你活到了今天,然后用为春子送行的方式,报答了春子的恩情。春子毫无疑问是满足的呀,以她的为人,一定是一边低头看着你为自己主持葬礼的出色的样子,一边在向阎罗王说着「我有一个如此出色的孙女哦」这样,骄傲地炫耀着的吧。所以说啊——你就不必,再继续忍耐下去了。人要是想哭的话啊,哭出来就好了。涌上了喉咙口的话语,被吾辈拼命地咽了下去。想传达给她,还是禁不住地要传达给她。满怀着这样的想法,吾辈把肉球轻轻地放到了樱子的额头上。樱子像握槌子般握住了吾辈小小的前足,仍然挂着微笑看向了春子的遗像,「你看,球球,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奶奶还在对着我们笑哦。」紧紧地咬着牙,为了不让泪水垂落而眯起了眼角,她就是回应了一个这样僵硬的笑容。——不在想哭的时候尽情哭出来的话,一定会后悔的哦。始终把脸朝着黑白色的春子,樱子继续微笑着。毕竟终非人身的吾辈,除了继续被樱子不断颤抖着的手臂抱着之外,别无它法。◆◆◆确认了躺在中阴坛前的樱子发出了沉睡的鼻息之后,吾辈终于从她的手臂中脱身而出。她即使睡着了,脸上仍然保持着僵硬的笑容。——真是的,你啊,像春子一样是个倔强的姑娘。结果,还是没哭出来吗……。
(继续下一页)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