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又是南天竹的果实转红的季节了。时序来到腊月,人人或多或少都透着几分兴奋,毕竟骨子里摆脱不了对传统年节氛围的期待嘛。对了,莫道克先生也是,每年到了十二月,总比平常时来得喜眉笑眼。或许循用相同历法的国家,对时序更迭的感觉都是一样的。昨天夜里飘了些雪,等大家睡醒时已经融化了,唯独茶花的头上还妆点着雪白,美得像幅画似的。蓝子往细竹尖上扎了桥子,插在院子里,花阳也学妈妈一起做。这样一来,蓝鹊、斑鶫、麻雀那些可爱的小鸟们会飞来啄食,成了冬天里赏心悦目的风情。只是,有时连老鼠也会闻香而来。光瞧着外表,老鼠其实也是种可爱的小动物,不过年轻女孩瞥见它,总要花容失色,惨叫连连。还有一桩坏处是老鼠会咬书,这点倒是有些伤脑筋了。十二月的某一天。堀田家的早晨依旧哄闹得很。不过,您不觉得今天早上,好像缺了点什么吗?是啊,上座那个位置空空如也。勘一染了风寒,于是在佛堂铺了床褥让他躺睡养病。「太爷爷还没好哦?」「冷风直从窗缝钻进来哟——,得拿缝隙胶带还是什么的贴上才成——」「烧是退了,但还咳得很厉害,还嚷着喉咙痛。」「最好还是带去医院啦,会翘辫子的耶!」「得想办法让佛堂里不要太干燥才行。」「不准讲那种晦气话!」「姜汤煮了吗?给爷爷喝了吗?」「研人和花阳也要常常漱口喔。学校不也在流行感冒吗?」「爷爷至少得吃点稀饭才好。」「不管怎么劝,爷爷都不肯去。爸爸,您想想办法吧。」今天餐桌上的话题全绕着勘一打转。蓝子让我南人去想想办法,我南人沉吟了半晌,开口说道:「老爹打从心底痛恨医院,我也没办法啊——」「可是,说句不好听的,爷爷已经上了年纪,再拖下去就越来越没体力了。」铃美也很担心。「就是说呀。」亚美也跟着搭腔。过了年,勘一就八十了,已经不是可以逞强的年岁了。要是我还在,说什么也非要把他拖去医院不可;但勘一那牛脾气,孩子们说的话只当是耳边风。「混帐,趁着我不在,一个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勘一裹上了铺棉宽袖袍,步履蹒跚地从佛堂出来了。「爷爷,您还好吗?」「一点都不好!虽然不好,总得吃点稀饭,不然这把骨头可顶不住。」勘一费力地在坐了下来。「请躺着休息吧。我现在就送过去。」「混帐,难不成叫我张嘴一口口让你们喂?每回喂完,反倒烧得厉害。少罗唆,快给我稀饭!别忘了咸梅干!」「太爷爷,您还是去医院吧。只要打个点滴、吃个药,马上就治好了。」研人一脸担心地劝说。「谢谢你啊。不过哩,人的身体有自己治病的能力,吃了药反倒减弱了自愈力,所以太爷爷要靠自己的力量治好!」「话是这么说,可是总有个限度吧。」阿青边搅着纳豆边说,「上了年纪的人,免疫力也跟着变差了喔。还是去医院比较好啦。」「少把我当老人家看!我现在不已经退烧了?快好了咧!」大家都那么担心,勘一还这般顽固,真是棘手得很。尤其阿青和铃美更是分外忧心,因为十天以后,就是他们的大喜之日了。「真要只是感冒也就算了,要是突然死翘翘那就惨啦。」阿青胆敢如此口无遮拦,应该也是为了爷爷好吧。他真的很希望勘一能出席婚礼。「我知道啦!一定会好的,包在我身上!」阿青跟铃美的结婚日期,是在一个月前决定的,选在佑圆兄的神社里举行神道的结婚仪式。日期订在十二月二十日,当然挑了个大好的黄道吉日。选这天的理由是个巧合。阿青的生日是十二月十一日,铃美的生日是十二月九日,两人加起来恰好是二十日,况且这天又是个好日子,于是佑圆兄兴冲冲地决定就是这天。不过,他已经退休了,所以仪式就交由儿子康圆进行喽。勘一起床和大家聊天吃了稀饭,过后又开始发烧了。佛堂的隔扇大敞,方便随时采看他的状况。大家请铃美留在里屋料理家事,一方面照顾勘一。当然,我也待在一旁看着他,无奈什么忙也帮不上。这种时候,不免怨起自己眼下的这副模样了古书店那边,由阿青和阿绀轮流看店,而咖啡厅照旧由亚美及蓝子负责。我南人正在喝着咖啡,有位来客进门。哟,可不是二丁目「昭尔屋」的道下老板嘛。「你好,好久不见。」「嗨,小道,真的好久不见罗——」道下老板是我南人的学弟。我记得他们小学和中学的时候常在一起玩。「怎样,身体都好?」「没什么好不好的——,到这年纪,谁都一个样吧——」「小南还是一样年轻呀。」只有我南人学生时代的朋友,会管他叫「小南」。「昭尔屋叔叔,要喝什么吗?」蓝子问了声。「喔,不用了。不好意思,我今天只是来借年尾要用的那个而已。石臼跟杵子,捣麻糬用的。」「哦——」我南人抬头望着上面,「又到了这个时节罗——」每年年底,昭尔屋都会用石臼跟杵子捣制麻糬。如果记得没错,通常是选在耶诞节过后,店里休息两三天,还向街坊借来杵臼,全家出动一起做,那情景很是壮观。春捣的那几天,这附近总像办场小祭典似的,好不热闹。捣好的麻糬原是店里要卖的,不过昭尔屋总会多准备些红豆馅啦、纳豆馅啦,还有黄豆粉什么的,把刚捣好的麻糬匀出一些来分送给大家享用。花阳和研人可是每一年都很期待呢。「OK罗——!等一下去仓库拿出来,洗好了送过去哟——」「不好意思。今年订在二十七号跟二十八号捣麻糬,又要麻烦你了!」「知道罗—一!OK罗——!」「那就拜托了!」道下老板笑着走出去了。他大概还得去几户有杵臼的人家商借吧。这年头还有这东西的人家已经不多了。「爸爸……」目送道下老板离开后,蓝子坐到我南人的身旁。「怎样——?」「剩下没几天了,阿青的事该怎么办?」「什么事——?」「请别装傻。就是阿青的妈妈呀,他的生母。」是呀,就是这件事。自从结婚日期决定了以后,大家总趁阿青不在场时,讨论这个话题。无奈关键人物的我南人直到昨天晚上,总算从什么地方晃回来了。「假如已经过世了倒还无所谓,还活着的话,总不好没请她出席。」我南人沉吟了片刻,才开口:「可是,阿青希望她来吗——?」「这么说,她还活在世上吧?爸爸知道她在哪里,对吧?」我南人哼哼哪唧了半天,重要的事一个字也不肯说,只管拿手指绕圈圈。「蓝子,假设说——」「嗯?」「就算阿青的生母还活着,我方才也说了,阿青也未必希望她来吧——?毕竟这个母亲,二十几年来都不曾探望过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哩——」我南人的话有道理。但蓝子仍不死心地靠上前去,紧盯着我南人的眼睛说道:「即便如此,终归是爸爸爱过的人吧?爸爸当年亲口承认了有外遇对象,把阿青带回来抚养。对方毕竟是阿青的生母呀!我想,她应该是有什么苦衷,才没办法出面吧。我不相信爸爸会爱上那种把自己的孩子扔下不管的女人!」是啊,我这儿子虽然吊儿郎当又不牢靠,但相信他在爱情方面,付出的都是真心诚意。「再怎么说,这二十几年来,阿青的生母的确没来看过他啊——」我南人虽再次辩解,但蓝子依旧不肯退让。「就算是这样,同样身为人母,我相信只要她还活着,这世上没有一个母亲不想看到自己孩子穿上礼服结婚的模样!」蓝子说得完全正确:「你讲的是有道理啊——」我南人又哼唧起来,把那双修长的手臂抱在胸前,「我也想过,大概得和阿青谈谈这件事才行,可是,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的事嘛——」「什么叫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的事嘛——」谁听得懂我南人在讲什么?「不用了啦。」哎呀,是阿青。不晓得什么时候,阿青来到了柜台里面。一旁的亚美来不及提醒我南人和蓝子,露出了抱歉的表情。「我的老妈,只有死掉的那个老妈而已。」看阿青的神情,并没有动怒。他平静地往下说:「老爸的外遇对象,只不过是生下我的人而已吧?把我抚养长大的是堀田秋实,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母亲。这样就够了。蓝姐也不必挂念这件事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