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张氏腰板直起来这会儿功夫, 王氏怔了一下,还当自己是听错了。
    她扯了何仙姑袖子一把, “你说啥, 摔坏脑子了?脾气还不好?”
    她不是听差了吧,前头说得天花乱坠, 后头怎么就污七八糟了捏?
    王氏扯这一下劲儿大了些,差点给何仙姑扯倒在炕上。
    一手撑着好不容易正了正身子,何仙姑有些慌, “嫂子你说的那叫啥话,啥叫摔坏脑子了,就是摔那么一下, 当时也没流血, 那不叫坏了。”
    “啥叫没坏,非得头破血流才叫坏?外头没事, 里头呢, 你不是说爱睡觉,恐怕里头摔成一锅浆糊了!”
    不只一脑袋浆糊, 脾气还变差了, 天天除了吃就是睡, 除了睡就是打媳妇?
    她何仙姑到底咋想的?能给珍珠介绍这么个玩意?
    何氏那会儿见她姑进来时, 只抬头叫了声姑来了,便上炕稍坐着去了。
    她现在是听男人的话跟婆婆走, 说了不跟娘家掺和, 就绝不多言多语。
    张氏见何氏为了舔着婆婆还真就不答理娘家人了, 心想这老三家的瞅着蔫不登的,没想到还真是个狠人。
    她张凤香要是有何氏这两下子,再加上生了两个孙子,那在她婆婆眼里还能容下谁?
    张氏就在心里反省了一下。
    反省到半路,她又给自己叫停了。
    瞅了瞅何氏,想说老三家的就算你再低三下四能有啥用?
    你姑来家整这一出,不把咱娘气个半死?到时候那气儿没地儿撒,不还得牵连你?
    看你最后也是个前功尽弃!
    她正琢磨着呢,何氏已经起身过来了,直接上去问何仙姑。
    “姑你是咋想的,我们娘几个在家聊得好好的,你是中午吃饱撑着了非得来给我娘添堵?你给珍珠说媒倒不是不行,你倒给相看个好的啊?咋还给弄个又傻又疯的?姑你快走吧,俺们老沈家闺女就是烂家里,也不嫁那样人家!”
    何仙姑让自己侄女呛得差点噎死。
    她是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啊,哪知道她侄女的嘴皮子是越来越利索,气得嘴唇都抖上了。
    “你,你个不知好歹的,人家男方家里啥条件都好,要不是摔过那一下,也轮不到你家珍珠,谁不知道珍珠不能生啊,珍珠肚子不中用,那头脑子不中用,不正好配一对?”
    配,配你奶奶个腿!
    王氏顺手拿起大碗,都懒得多说,简单粗暴朝何仙姑脸上一泼,“三个数,快滚。”
    今儿何仙姑是老田家的主客,为了跟姚媒婆一争高下,特意擦了胭脂抹了粉。
    她本来长得就好看身段也不差,白天跟姚媒婆并排坐一起,把那个比得跟粗瓷地缸似的。
    可这会那张有红似白的脸让茶水一泼,可毁了。
    这朝代的化妆品也不讲究防水啊,一碗水下去,白的红的全化了,顺着脸往下淌汤。
    最绝的还是那两道眉毛,是何仙姑拿锅底灰描的,现在滴滴答答淌了两溜,跟耷拉着的长寿眉似的,就是吧,耷拉得有点长。
    她都快气死了,一边骂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一边磨蹭着想找巾子擦擦。
    要是就这样出门,那她何仙姑可真是闲的没事跨村丢脸来了。
    而王氏根本没给何仙姑擦脸的机会。
    她现在是一时不等一刻地要把何仙姑撵出去,直接作弊连那三个数都没数,问珍珠,“大美丽呢。”
    珍珠一看,她奶这是要关门放狗。
    就凭大美丽现在跟王氏那要好劲,人说打东它不带往西去的,王氏喊一声冲,大美丽不得给何仙姑撕巴烂了啊。
    珍珠就说奶你别找了,大美丽跟我三叔上山了。
    何仙姑不知道谁是大美丽,也不知道这美丽有多厉害。
    她还转磨磨呢,何氏赶紧下地把她姑拉外头去,回自己屋洗了个帕子给擦干净了。
    “姑你快走吧,那大美丽是我娘养的狗,可凶了,今天吃席时候断腿那人你没看见?那就是偷着上山刨我家党参苗让大美丽给发现了,直接撵陷井里把腿摔断了。”
    这可真不是吓唬她姑。
    别看大美丽平时跟自家人挺温顺,有时候让几个孩子骑着磋磨得瞅着都可怜,可到了真章,那可不是白给的。
    何仙姑吓个激灵,两下给脸抹干净了。
    咬牙切齿道,“巧女你少在这儿给我装好人,我算看出来了,老何家真是白养你一回,难怪你大嫂说你就听珍珠的,你看看你一听说给珍珠相看那男方不合心给你急的,我说你还真把珍珠当自己亲闺女,她能养你还是咋的,你等着吧,为了你男人的侄女把娘家得罪了,有你哭的那一天。”
    不就说个没相中的亲吗,成不成的给句话就行,干啥还想放狗咬人?
    他们老沈家,特别是王氏,可真够心狠的!
    何氏本想解释说我有今天的好日子还不多亏了珍珠,我哪能不顾着她。
    一想到她娘家知道她过得好又得生事,就劝何仙姑赶紧回老田家去找老何家人,那头吃完喝完,再招待娘家客喝点茶水吃点果子,也好该回了。
    好容易给何仙姑劝走,何氏慌里慌张回到二房屋里,一进门,王氏正虎着脸瞅她呢。
    “娘……我给我姑送走了,娘你放心,以后咱珍珠的亲事,我姑不能合计了。”
    果然如张氏所想,王氏半点没给何氏好脸子,“老三家的,你有今天这好日子,离不开谁你知道不?”
    何氏觉得自己是真没脸,心虚得看了一直没出声的徐氏一眼,“娘我知道,都是珍珠给张罗起来的。”
    “那你自己凭良心说,你娘家人咋样?”
    “娘,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娘家人,还真就不咋样。”
    “你知道就成,别说娘不给你面子,从今往后,无论啥事,你娘家人别想再挨着咱老沈家大门,知道不?”
    何氏点点头,“娘,我都听你的。”
    张氏一看何氏那装乖的样就来气,再听王氏这回竟没像从前对何氏似的,拿起来就骂,心里就有点不平衡。
    便想在旁边煽风点火,“娘你也别生巧女的气,她哪知道她姑会给珍珠说那样的人家?还真别说,开始也给我唬住了,我寻思着珍珠不愧是福星,能嫁那么好的人家去,结果你看看……噗……”
    沈桃对她娘都绝望了。
    娘啊,你想鼓动我奶骂我三婶也没啥不行,可你倒憋住别笑啊。
    张氏也被自己的情不自禁的笑给吓了一跳。
    她心里是高兴,可她真没想笑出声。
    那时候她没相中周闱妮,想给沈洪找个好的,结果好的没找到,周闱妮还被说给李怀允了,为了这王氏隔三岔五明里暗里地收拾她,嫌她眼高手低,说她耳聋眼瞎。
    结果呢,王氏跟她有啥两样?
    人家李怀允家相中珍珠来提亲,王氏直接给姚婆子撵出去了,不也是没看中李怀允,想找个更好的?
    刚才何仙姑说到男方家条件时,张氏明明瞧见王氏眼珠子也冒光。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最后整出个傻子来。
    她这婆婆,就知道骂儿媳妇,她自己不也是眼高手低耳聋眼瞎?
    所以,张氏一方面笑珍珠,一方面也笑王氏,这双重慰勉导致她,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王氏那头跟何氏的帐没算明白呢,这头张氏就赤(裸)(裸)地笑上了,可把王氏气完了。
    把何氏一撇,冲张氏就去了。
    “你笑啥?人家给珍珠找个傻子,你高兴?我就闹不明白了,傻子都没找到你们大房头上去,你有啥可美的?”
    沈桃的脸都快紫成茄子了。
    有这么偏心眼的奶奶不?为了珍珠,就这么埋汰她?
    不过,也怪她娘蠢,又说又笑的,这不是找骂吗。
    张氏这下子笑不出来了,“娘,我没那意思……”
    “那你啥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咋想的,你这看热闹不怕乱子大啊。”
    这老大家的,她自己那点破事都没遮掩明白呢,这就放纵上了!
    煎饼那事王氏忍了好久,本来都快给忘了,这下子又给想起来了,啪地一拍炕板。
    “老大家的,有件事当娘的得问问你,你娘家说是学着做煎饼,到现在几个月了,给你提了多少银子了?原本你自己打算着一年不是能得十四两四吗?那娘咋看着你们屋,过得不是十四两四的日子呢?”
    沈桃心里冷哼一声,啥十四两四的日子,随个二十文的份子还得全家抬着去吃回本,怕吃得少,早上只给了一碗没几个米粒的米汤!
    张氏懵了。
    她就是想让何氏挨顿骂,她可没想引火烧身。
    这可咋整。
    她我我我了半天,王氏单刀直入,“说不出来了?那娘替你说?你刚把煎饼手艺传回娘家去,你那几个嫂子就跟腚又传自己娘家去了,然后在她们娘家村里让人给手艺偷了,弄得你娘家的生意都没了,连带着你那一年十四两四的抽红钱也没了,是不是?”
    张氏目瞪口呆,“娘,娘你咋……咋知道……”
    王氏呵呵一笑,“实话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了,我就不稀得说你,看着你天天怕露馅,在我眼巴前装孝顺,我图个心里这个舒坦。”
    张氏恍然大悟,敢情她婆婆啥都知道,就搁这儿玩她呢。
    这一天天的,把她个儿媳妇都玩成三孙子了。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张氏气得要抽,可自知理亏,也不敢跟王氏掰扯,怕再待下去还不知道得怎么挨骂,赶紧灰溜溜带着沈桃回屋了。
    临走时候喊沈兴,沈兴死活不下地。
    他刚看到她二姐舀白面呢,好像要做油茶面,这时候让他回去?
    当他是何仙姑给他二姐相中的那个傻子呢?
    张氏回屋,还没等跟沈桃抱怨,沈桃先开口了,“娘你咋回事啊,那么好的买卖让你弄稀碎!我说怎么你给自己买银手镯,给兴儿买银锁,给我啥都没买呢,是没分着两个钱儿吧?”
    原以为她娘自己攒着银子不给她买银饰,她心里怨恨到现在,原来是她娘把事办砸了。
    好好的赚钱道让她那几个舅母线赌死了,这叫什么事儿?
    张氏心里赌得慌,没等往外倒,却让闺女给奚落一顿,顿时火了。
    抄起条帚就给了沈桃一下子,“小畜牲,你奶数落我,你也数落我,你想得美,还想着让我给你买点啥,就明白告诉你,别说是娘没挣着钱,就是挣着钱了,也不给你买!”
    大房那头娘俩打得热火朝天,这头何氏怕自己走了王氏更生气,干脆一直原地站着,等着王氏将转移到张氏那里的注意力再挪回来骂自己。
    王氏可不也这么想的么。
    却让珍珠给岔过去了。
    “奶,你也别跟三婶生气了,这事儿跟三婶没关系。奶你再想想,各人的眼界不一样,奶你眼界大,觉得镇上那个配不是我,可何奶眼界小,她就觉得那人挺好。说到底,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就是没用对地方。”
    王氏听着珍珠说话,狠狠瞪了何氏一眼,嘴上说,“好心?珍珠你做啥春秋大梦呢,她何仙姑的心眼都是钱眼做的,那家定是给她丰厚的赏银了,要不你以为她会跑这一趟?”
    珍珠:“……”
    好在何氏姿态够低,王氏咋说都不顶嘴,只是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到最后王氏都觉着自己的话没味,再看三媳妇那样,平白无故被娘家牵连挨顿骂,便也有些心疼。
    于是趁上茅厕的功夫出去转悠一圈,回来后再没说别的。
    回屋时珍珠已经炒好了一锅油茶面。
    徐氏前一日提起现在天短了,虽说家里粮食够,可一天三顿地吃,早晚都得贪黑做饭,干脆改成一天两顿饭,做点炒面啥的放着,晚上临睡要是饿了,冲点掂巴掂巴就成。
    满屋都是油茶面的香味,给王氏闻得也有点饿,抬眼看了一圈。
    张氏跟沈桃走了,可何氏还有沈兴还在屋里。
    这要是一人给冲一碗,得祸祸多少。
    于是站了一下就张罗回屋,说该升火烧饭了。
    珍珠没让,“奶你进来,我现在烧水,都留下吃油茶面。”
    “吃啥吃,想吃不会回去自己炒?”
    “那哪能一样?奶你看看我这里放的料多香,再说了,中午咱去吃席都没少吃,现下肚子都不饿,还做啥饭?我家也不做,等会儿宝珠跟我爹回来,也冲一碗这个吃。”
    沈木生中午没去吃席,他上山打柴去了,想给南坡那儿也多存点柴,隔个一天两天,人也得上山瞅瞅,山上冷,得升火。
    又顺便要弄些松木杆子和松枝子,直接把夏天的瓜棚子收拾成窝棚,等人去了就在窝棚里避避风烤烤火,也不遭罪。
    等忙活完这些赶着快下学,沈木生就直接给宝珠还有水生家那俩丫头接回来了。
    王氏这才又脱鞋上炕。
    水开后,珍珠沏好油茶面,装在大碗里,在桌上摆了一溜。
    王氏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喝进去,舌头差点给吞下去了。
    仔细一瞧,可不是要香吗。
    豆油里加了些牛油,用纯白面炒出来的,本来就够香了,珍珠又给里面加了花生瓜子和芝麻。
    还有秋天捡的松塔放锅底烧好了,把松子扒出来也放里头了,一口喝进去,滑滑嫩嫩的透着那么香!
    珍珠没给油茶面里放太多的糖,一是她爹不怎么爱吃甜,二是糖吃多了也不健康。
    就是因为不贼拉拉甜,才显得更香。
    沈兴吃得最快,虽说他尽量拖着,想慢慢尝味儿,可依旧没办法好好掌握结奏。
    一到这时候,他的嘴就不听脑子指挥,他也很无奈。
    几口喝光了,他伸着舌头顺着碗边舔了几圈,又盯上何氏的。
    他这方面心眼子多,知道不能抢他奶和二婶二姐的,就拣何氏欺负。
    他三婶刚被他奶训过,现在一定不能拒绝他。
    “三婶,我吃完了。”
    何氏这个后悔,早知道让这狼崽子盯上,还不如自己快点全吃了。
    尽管不情愿,她还是问了一声,“那,把三婶的给你点?”
    “行,谢谢三婶。”兴儿答应得倒痛快。
    王氏听这对话,皱了下眉,“兴儿你吃完了就去给自己的碗刷了!还有,老三家的,吃你的,甭管他。”
    沈兴眼巴巴地看了看何氏碗里的,没敢再多言,痛快下地给碗洗了,却还是不回家。
    他想着过会二叔跟宝珠就回了,他们吃,他是不是还能跟着再蹭一顿。
    没多会儿,王氏刚放下自己的碗,宝珠也推门进来了。
    一进屋就闻到股香气,宝珠把书包一扔冲珍珠就去了,忽然看见狗子一样蹲灶边上的沈兴,猜他就是又在这蹭吃的,便问:“二哥我看见你家烟囱冒烟了,饭肯定做好了,你不回去吃饭,跟我姐脚边蹲着干啥?”
    沈兴舔舔嘴唇,“宝珠,我娘说你自己有屋子了,那你自己睡怕不怕,要不二哥陪你?”
    宝珠瞅了瞅兴儿嘴边残留的炒面,小嘴一撅,“我跟我姐睡,害怕个啥?再说了就你那点小胆,你还能陪我?”
    这一天天的,好像她不知道她二哥那点小九九似的。
    沈兴叹了口气。
    他都宁可当三陪了,还不给个机会让多吃一口。
    我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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