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开工前, 老沈家人围坐着开了个家庭会议,商量了下此次沈木生家建房的具体构造。
今天地里活多, 张氏累得脚后跟直疼, 瘫炕上都快起不来了,可一听说是老二家要建房的事, 死命扒着炕沿坐了起来。
下地穿鞋刚要走,想起炕柜里沈金生那双没纳完的鞋底子,赶紧让沈桃给翻出来, 带着上堂屋去了。
她得让王氏看看,她也是个勤快的。
沈木生来之前跟自己屋里都商量差不多了,这时候便说, “爹, 娘,老马家卖咱那块宅基地本来能建几间南北向的正房用, 可我想了, 大哥和三弟还住厢房,我们二房就跟爹娘一样住正房, 这不成体统。”
沈树和抽着烟袋点头, “老二你想得周全, 是这么个理。”
张氏最怕的就是老二家住正房, 那等于踩着他们当哥嫂的脸在地上摩擦啊,听到这里吁出一口气, 刚才慢下来的针法又加快了。
王氏给张氏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不紧不慢喝了口珍珠送过来的绿豆汤, “木生啊,你说要建厢房,那正房这头空着不是白瞎了,娘觉得还得盖几间。”
张氏的后背一下挺直了,紧张地看着沈木生。
“娘,咱把厢房建成一排六间的,留三间卧房一间厨房,剩下两间也盘上炕,没准哪天就能用得上。正房那头的宅基地我也有打算……”
张氏心一惊,没等沈木生说完就给打断了,“老二,你想咋滴,难不成还想生个儿子出来?”
说留两间没准用得上,不就是还想拼儿子吗?
这一问,别说是徐氏了,连沈木生都有些不自在。
他是想要儿子,但没想拿到台面上来说,万一不成功,他也没脸不是?
沈水生半瘫在桌凳之间,这时候抬抬头,“大嫂,多盖两间房跟要不要儿子有啥关系?你倒是生了两个儿子,我也没看你出钱多盖两间房出来啊?”
张氏知道跟老三纠缠不过,便没搭理他,就冲沈木生笑道,“我也就是那么一问,你接着说,接着说。”
她可不想让老二老三家再弄出儿子来,现在公婆手里的钱越攒越多,就算眼前他们大房花不着,可等到两个老的没了的那天,不都得传给孙子啊?
多一个孙子出来,就多一个人分家当,那不行!
沈木生不知道他大嫂打算盘呢,接着道,“厢房左手边挨着幛子咱就建倒座的棚子,用来做柴棚和牲口棚,正巧挨着原来的茅厕。
右手边南北向再建一个粮仓,粮仓里挖个菜窖,可以储存冬菜。”
“那么大空地你建粮仓,得多大个粮仓?”王氏忍不住问,“地都租出去了,也就收点租子回来,要娘说,还是得建正房。”
“娘你听我说,粮仓用不了那么大,我是寻思着在粮仓和娘这正房之间给家里打个水井。”
房子到底是二房住,还得人家自己做主,大家只能给些参考意见。
但这水井打出来,可是要几家共用的。
沈木生虽没说要几家一起掏钱,可沈水生心里有数,就强睁着他已经睡意朦胧的双眼先提了头。
“二哥,打水井这主意好。不过水是大家用,钱不能让你一个人掏。看看多少钱,咱哥仨分,咱爹娘那份不就用掏了。”
张氏一边纳鞋底一边听着大家踊跃发言,本来听到沈木生建那么多房,这心里酸的溜的。
后来强逼着自己想了想珍珠:托珍珠的福,她也有一年十四两四的白银收入。
照这样下去的话,用不了几年她家也能起个新房。
想到这,才算把已经又到了嗓子眼的酸话给重新咽了回去。
咽下的同时还打心里暗暗盘算呢,到时候,一定建个比老二家还要好的房!
可等到说起打水井时沈水生多了言,张氏就又憋不住了。
村里也不是没有水井用,上院外打水也就是多跑几趟,能费多少事?
老二家要打井是他自己的事,凭啥都得跟着掏钱?
“老三你看你,你二哥就没想让咱跟着掏钱,你二哥家有钱,人家是想图自己方便也让爹娘跟咱两家借借光,你要非得给钱,那就是不知好歹。”
王氏一看这老大媳妇还是个抠啊,哪怕珍珠让她挣着钱了,再从她手里抠一文那都是难,于是抬了抬眼皮。
“老大家要是不从这井里打水,就别白拿钱了,村里有井也能打水,你们就还是出去担水吃。至于老三想拿钱,娘也不横扒拉竖挡着,不过,娘也想不知好歹一下……老二啊,你就找人吧,算下多少钱,到时候娘和老三跟你摊。”
沈金生铁青着脸狠狠瞪了张氏一眼,恨不得抢过张氏手里的鞋底子直接呼她嘴上。
讪不搭地跟王氏说,“娘,外头的水井太远,夏天还凑和,冬天挑水太不便利,这水井,我们也摊一份。”
张氏又要张嘴,沈洪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张氏便忿忿地低下头,死命地穿针引线开始纳鞋底子,结果一不小心滑了手,那老粗的针扎到了手心里,疼得嗷地一声。
王氏呵呵一乐。
活该!
*
规划做好后,沈木生跑了一趟镇里。
先买了基石,用马车拉了好几趟才给拉回来,又预订了数量足够的砖瓦,让等消息再往家送。
家里要建房,山上的东西就照看不了那么精心,正巧徐氏的被面也绣好了,给周娘子送的时候就告诉她,暂时不接帕子的活了,等到冬天农闲的时候再说。
隔日,十个劳工来了。
这一大帮人来干活,一天两顿的吃喝也是个大问题,好在园子里的菜都下来了,再加上外头挖回来的野菜,桌上的蔬菜是少不了。
可都是出大力的,不能一桌桌的都是素啊。
珍珠就跟板车说好,让每天回来给捎五斤肉,五块豆腐。
再加上王氏养的鸡已经开始下蛋了,供得上用,变变花样每天的荤菜也就出来了。
柴棚里的那只羊肚子已经很大了,郝郎中来给看过,说再有个十天八天就得生。
临要生了,奶水反而比前些日子丰沛了许多,又因为下河村猎户家的小子不用喝奶了,珍珠今天整整接了一小盆。
最近天热,珍珠经常做绿豆汤,王氏和宝珠就不大爱喝热羊奶,珍珠端着盆子想了下,把羊奶里舀上苞米面,又兑了些白面揉好,放向阳的地方发了面,准备晌午做羊奶馒头。
之后和徐氏何氏一起上了山。
西瓜已经长到拳头大小了,每天得给翻几次面,这样出来的瓜才能甜。
到了山上,珍珠刚要翻瓜,突然发现枸杞红了不少,可枝头站了好几只家雀,正一口一口啄得欢实。
“娘,三婶,快来!”珍珠招呼着,“枸杞熟了,都快让家雀吃干净了。”
徐氏跟何氏连忙跟过来一起撵,何氏边撵鸟边愁,“这家雀专挑红的吃,这咋办,不能拿人成天守着啊?”
徐氏挥舞着汗巾子,“要不也扎个草人吓唬吓唬?”
自家地里怕鸟吃庄稼,就在地里竖几个草扎的人,也略略有些效果。
珍珠听了,摇摇头,“娘,这鸟聪明着呢,不一定好使,咱干脆就早起来一趟晚上日落前再来一趟,赶着给红的抢收下来就成。”
赶过了家雀,珍珠先摘了一些红的枸杞放在篮子里。
因为要做午饭,就先回家去,留徐氏与何氏在山上继续忙。
下山经过吊桥时,河岸边有一群半大小子嗷嗷地叫,似乎是在抓鱼,珍珠连忙跑过去看。
里面有李怀允的堂弟李怀林,他知道珍珠家拒了他堂哥的求亲,见了珍珠把脸一扭。
珍珠没时间搭理他,抓了个近前的问,“你们在干啥,抓鱼么?”
那小子是顺子的堂哥二毛,跟珍珠摇摇头,“抓鱼得有鱼网,我们没有网,抓喇蛄呢。”
喇蛄?
这东西珍珠知道啊,乡村版小龙虾,做成喇咕豆腐最好吃了。
“你们还会抓这个?抓来自己吃还是卖?”
二毛斜了斜珍珠,“这东西咋吃?你咋跟郑跩子似的,啥都吃?”
郑跩子是个连耗子都吃的老光棍,老沈家这个孙女长得挺好看,咋吃喇蛄这么恶心的东西?
珍珠想到自己跟郑跩子都齐名了,不禁缩了缩肩膀,“你们不吃,那抓它干啥?”
“喂鸡啊,抓回去拿石头砸成泥喂鸡,喂出来的鸡下蛋就比喂野菜的下得大,这你都不知道?”
喂……鸡?
这还真不知道,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珍珠伸了伸头,“那你们抓到多少了?”
二毛递过个桶来,“有多半下子了。”
只见那桶里张牙舞爪有大半桶喇蛄,因为村里没人吃这个,每年的消耗途径也就是被抓了喂喂鸡,所以一个个的又肥又大。
瞅着都快成精了。
珍珠看得直流口水,“你们别拿家喂鸡了,卖给我吧,这半桶给你们五文钱,卖不卖?”
五文钱?!
这人疯了吧?
连不爱搭理珍珠的李怀林都忍不住跟珍珠说话了,“五文?你没诓我们?现在就给钱?”
“现在就给。”
珍珠从怀里掏出五文放到李怀林手心里,“有时间你们就出来抓,抓到了就送我家去。”
珍珠又指指二毛,“这次你跟我上我家去,咱查查有多少个,以后就按个数给你们结帐。”
巨大的惊喜笼罩在这帮孩子的头上,直到珍珠带着二毛走远了,他们才回过味来,拿过李怀允手里的铜板细细看了,嗷地一声跳起来,“真的是铜板,五文啊,她没骗咱!”
“花五文钱买鸡食,她咋想的,不会自己来捉?”
“你们说她是不是想吃啊?太恶心了吧。”
李怀林握了握手心里的铜板,横了那些伙伴一眼,“你们管那么多干什么,快点接着捉,晚上再上老沈家卖去。”
回到家,珍珠给喇蛄一个个拣到自家盆子里,一边拣一边查,一共是五十一个。
珍珠把空桶递给二毛,“以后就十个喇蛄一文钱,有多少我收多少,知道了吗?”
二毛心存怀疑,“有多少你都收,你家几只鸡,吃得了这些?”
“放心吧,这个你不用操心。”
打发了二毛,珍珠见发的面好了,掀开上面罩着的湿布,把面倒到案板上加了糖,下了面剂子搓圆了,放到锅里。
这边蒸上羊奶馒头,珍珠把早上晾好的凉开水兑上盐和糖,拿给外面挖地基的人喝。
村正今天也来给坐阵了,珍珠就先给村正递了一碗。
他只当那是普通白开水,喝了一大口后,咂咂嘴巴,“珍珠啊,这里放了糖和盐?”
糖盐两味很容易让人喝出来,珍珠一边给那些叔伯哥哥们舀水喝,一边答,“村正爷,您嘴巴真好使,就是放了盐和糖。”
“这是咋说?”
“放这两样喝下去,干起活来不抽筋不中暑呢。”
“还有这功效?”村正边喝边喃喃自语,“那我回头告诉家里的也这么喝。”
分完盐糖水,珍珠一边择菜一边看男人们挖土,等到锅里的馒头好了才进屋。
起锅给一个个拣到盖帘上凉着,正打算做菜的时候,吕五妹抱着孩子来了。
珍珠发现自己一见着吕五妹就跟刺猬似的马上警惕起来,麻溜给已经放了菜油的锅里加了豆腐添上水,盖了锅盖就出来了。
看样子吕五妹是来买煎饼的,进了院径直到了沈娇娥那煎饼棚子里,把孩子放到地上玩,跟沈娇娥说,“娇娥,我要一斤煎饼。”
赶娥媳妇听了,就上旁边大缸里去拿,让吕五妹拦住了,“嫂子你别拿那个,我要新摊出来的。”
赶鹅媳妇也知道吕五妹总挑娇娥的刺,就接过木刮子,“娇娥你上屋里歇会,该我摊了。”
娇娥嗯了一声起身,珍珠跟着小姑一起到了堂屋里面。
打水洗了脸,又把帕子打湿擦了脖子,娇娥看着外头东张西望的吕五妹,悄声说,“她咋想起来买煎饼了,还非要新出锅的?”
“我估计是知道咱家今天打地基,怕长富叔来帮忙,看着来了吧。”
还真让珍珠猜对了。
吕五妹知道老沈家今天有活儿,在王长富地里和娇娥的地里找了一遍都没见到人,怕他借帮忙盖房的时机与老沈家接近,才借口买煎饼来瞧瞧。
没看到王长富的影子,吕五妹心里舒坦多了,等到一斤煎饼出锅,叫上一旁玩耍的闺女,晃晃悠悠地出院门。
却不想一眼看见了那头要下崽子的奶羊,便打心里给张氏埋怨一番。
要不是张氏那时候没弄清楚状况,说这羊不爱下奶了,她能吓得把借嫂子的买羊钱又给还回去?
弄得她到现在都没想出个挣大钱的营生来!
再看看手里的煎饼,吕五妹更心疼了,要不为了探探王长富的底,她才不会花钱买老沈家的东西呢。
早听说这玩意好吃,能好吃到哪儿去?
心里虽这么想,可手里的东西闻着真香,她便给闺女撕了一块,自己也弄了一块尝。
这,玉米面做出来的玩意咋这么香?
难怪沈娇娥热那样都舍不得歇歇?
是因为卖得好挣钱多啊!
吕五妹来咯应了这一下就走了,沈娇娥估计就是珍珠说的那么回事,跟珍珠回二房那里喝了碗绿豆汤,接着上鏊子摊煎饼去了。
临晌午时,徐氏跟何氏下山往家走。
刚要过河,李怀林他们就拉住了两人,“婶子,我们又抓了三十只,跟你一起回家给珍珠姐送去吧。”
徐氏一愣,“啥啊,三十只?”
“喇蛄。”
“喇蛄?珍珠要的?她说要买这个?”
“头晌都买五十只了,给了五文钱,珍珠姐说了,十只给一文,抓多少她要多少。“
何氏瞪大了眼,这喂鸡的玩意十只给一文,珍珠又想干啥?
带着几个小子回了家,何氏一进门就见院里摆了饭桌,桌上的饭菜都摆好了。
四菜一汤配两盖帘的馒头,每样菜分了两大盘,菜码足够大,十几个人吃富富有余。
生怕珍珠反悔,那几个小子赶快给桶递了过去,“珍珠姐,三十只,还收吗?”
珍珠呵呵一笑,铜板一到位,称呼都变成珍珠姐了。
“收啊,我不是说了抓多少收多少吗。”
那些小子这才定了心,接过珍珠给的三文钱准备走。
何氏这时候细瞅了一眼饭桌上的菜。
一大盆菠菜豆腐汤之外,还有红烧肉,酱辣椒,炒猪血。
另外那个菜拿两个小盆装着,粉粉的,像豆腐又不是豆腐,刚走近就到一股鲜味。
“珍珠,你做的这是啥菜?”
“三婶,那是喇蛄豆腐,屋里我还留了一碗,过会咱上我奶那堂屋吃去,你一起过来尝尝。”
几个原本要走的小子当时就定住了。
纷纷转身跑到饭桌旁去看那道菜,“这是用我们抓的喇蛄做的?”
“是啊。”
那卖相倒是一般,可闻起来又鲜又香,几人馋得直伸脖子。
还是李怀林有深沉,偷偷咽下口水说了句,“别影响人家开饭。”
带着一群人就走了。
到开饭时,十个雇来的短工加上沈木生沈水生一共十二个人,吃得满头大汗。
先是拿着羊奶馒头吃,因为太好吃,问了珍珠后得知里面加了羊奶和白糖,便唏嘘了一阵。
道沈木生不仅有钱还有良心。
一人一天给二十文工钱已经算最高了,哪怕两顿饭给粥配饼子都行,可人家偏给做了馒头又配了硬菜,馒头里还给加了羊奶和糖。
再想想从前给别人家盖房时候那伙食……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村正吃得也很满意,又想到是自己帮木生把雇工招进来的,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那些人的恩人一般。
那些人也如此认为,便争着给村正挟红烧肉,等吃到那喇蛄豆腐时,懵住了,“木生,这是啥?”
沈木生也没吃过啊,就喊了珍珠过来,“珍珠你给叔伯们说说,这是啥。”
“拿喇蛄做的,喇蛄豆腐。”
“这里头放豆腐了?”
“没放,就是做好了像豆腐,就叫喇蛄豆腐了。”
那盆子离村正最近,他先拿勺舀了一下,“我说你们就是多余,既然上桌了,还能药人是咋的,勺子都给了,就吃吧……”
这一吃,就停不住了!
一刻钟后,众人打着饱嗝,吃得桌上啥都不剩。
特别是那道喇蛄豆腐,都快让人把盆子给刮漏了。
见大家都爱吃,珍珠就放了心。
中午这顿用了三十个喇蛄,不过三文钱的成本,现在三文钱只够买两个鸡蛋,两个鸡蛋能炒出来啥菜,不够塞牙缝的。
可这三文钱的喇蛄豆腐做出来,单吃它最起码是三个人的菜量,多合算!
于是到晚上王氏从地里回来时,就见院子里头一帮半大小子围着珍珠在那查数,伸头一看,是在查喇蛄。
“珍珠你买这干啥?”
珍珠就又重复了一遍今天说了无数次的话,并且因为晚饭也做了这个,立时回屋给王氏盛了一碗。
王氏原本来心疼珍珠给出去的铜板直说她败家呢。
就不情不愿接过来吃了一口。
却一抬头,“珍珠,奶一会儿给你腾个大水缸出来,你多收点喇蛄回来放上水就在里头养着,这玩意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对了,水缸上别忘了盖上锅盖,省得跑喽。”
※※※※※※※※※※※※※※※※※※※※
再次上演真香喜欢沈珍珠的田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沈珍珠的田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