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老沈家开饭了。
沈娇娥和付老五见到那么一桌子好菜，惊得大眼瞪小眼。
六个大菜！还有四个毛菜！
这招待姑爷的规格可不是一般的高！
最关键的是那菜的味道正，即便是付老五这样有如隔年蚊子似的老吃客，都甩开膀子吃得挥汗如雨。
王氏瞧着饭菜合姑爷胃口，就着沈娇娥问谁做的饭那句话，即刻滔滔不绝地夸起珍珠来，夸完珍珠又开始夸自己老爹当年的英明神武。
王氏那些话满家听得耳朵起茧子，因此除了张氏和沈桃，旁人也没咋激动，只是珍珠在心里默默悼念了一下她那个过世的太爷爷。
那老爷子一定没料到自己生前多番被人质疑，死后竟会被王氏时不时拎出来“炫父”，要不是棺材板盖得严，早爬出来领个奖了。
沈水生那时得了珍珠几句靠谱的回复，眼下一肚子心事，沈洪紧着在桌上劝酒，付老五却只吃不喝，说用过午饭自己还要去镇里一趟，买些零用晚上再回来住。
一顿饭吃得菜汤都没剩，可桌上的气氛却平平常常，除了王氏和张氏，他人的话都不多。
待吃过饭付老五说要往镇上去，沈娇娥嗯了一声就先回屋，沈水生则一拍妹夫的肩膀，“去镇上？巧了，三哥也去办事，正好一起。”
付老五正琢磨着怎么回绝呢，沈洪先蹿出去给牛架上套子，往车前头一坐，“三叔，姑父，我也去趟酒坊给东家拜个年。”
沈洪先前没跟张氏商量过要去给东家拜年的事，张氏这时候听了，忙叫住沈洪，“你就空手去啊？”
她虽然抠得跟个貔貅似的，但为了沈洪的前途，可是舍得花上几个大子儿的。
沈洪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空手就行，东家还得给我压岁钱呢，我拿多了他回得多，麻烦。”
付老五一脸懵逼，腿跟钉地上了似的，沈水生架着他上了车，沈洪一吆喝，牛车调头便往村口走。
沈珍珠瞅这架势不对，赶忙也追了出去跳到牛车上，“三叔，三叔，我也去。”
王氏几人被弄得一愣愣地，一时没明白过来，等到车都远了，王氏才回过味儿来，“这一个个地都跟着去干啥？姑爷说去镇上买零用？今儿初二，谁家开门，上哪儿买去？”
张氏联想到昨夜沈桃跟自已说的话，脸一下子白了，“娘，我咋觉得有点不对呢？”
一家子人马上涌进王氏的屋子，一看，沈娇娥独自垂泪呢。
“娇娥，你跟娘说，到底咋回事？”王氏此时心里已经意识到什么，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娘……”
沈娇娥憋了这么久，眼泪一下子决堤了，扑通跪在了王氏面前，“娘，我对不起咱老沈家，我没脸活着了，我让付家给休了。”
“啥？”王氏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上。
众人七手八脚给王氏抬到炕上，王氏攥着闺女的手，眼泪一对一双地往下掉，“这大过年的休媳妇，他们老付家还能做个人不？快跟娘说说，到底咋回事？”
沈娇娥就简述了几句，大意还是因为自已过门许久不生养，付老五不能无后，所以婆家在迁就了三年后，还是决定忍痛割爱休了她。
其实关于付老五跟那表妹的事沈娇娥不是没有耳闻，但没抓过现形，加上的确是自已肚皮不争气，大过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就没提。
“本来年前就该回来的，我婆家说再过个团圆年，所以才定了初二回娘家一起给我送回来。”说起这事，沈娇娥还有些感激。
张氏一听可炸了庙了，“你婆家那是放屁！什么再过个团圆年，他们是怕咱娘家去他老付家闹，他怕过不好年是真格的！”
不得不说，在某些挑刺的问题上，张氏总是能一马当先。
王氏这时候几近万念俱灰，自然没脑子想到这么高层次，经张氏一提醒，明白过来了，“傻闺女，你大嫂说得对，他老付家要真因为你不生养休了你，那也算光明正当的理由，用不着遮遮掩掩，你好好想想，就没别的？”
沈娇娥欲言又止。
事情已是板上钉钉儿，闹起来只会让她脸上更不好看，于是咬着嘴唇摇摇头，“真没别的。”
见她不吐口，旁人也没招，王氏跟沈娇娥又对着哭了一气，何氏徐氏跟着在旁边抹泪。
张氏坐了没一会儿就熬不住了，抓着沈娇娥指指西间，“那些东西就是你婆家给退回来的？除了当初给你的陪嫁，还有啥？”
提到这事，沈娇娥心里还算舒坦点，“大嫂，我当初陪嫁也没啥，就一对枕头两床被，这些都拿回来了，剩下的是我婆家贴补给我的，说是当了三年付家媳妇不容易……”
张氏拉着沈娇娥就往那屋走，“看看都是些啥，要是少了，咱可不能饶了他家！”
沈树和一直闷着头，让张氏一搅和，脑瓜子嗡嗡地，“你们俩个回来！有啥好看的，人都给送回来了还掰扯那些东西有啥用！娇娥，爹就问你一句，这些年你婆家究竟对你咋样！”
他闺女没生养是不假，不过要是因为这事挨磋磨了，他老沈头可是第一个不干。
张氏让公爹吓得止步不前，沈娇娥就劝爹说她婆家对她一直还是好的，若不信也可以去付家村打听打听。
沈树和这才点了点头，“回来就回来吧，把西间收拾收拾，你还住那屋，咱老沈家不缺你一口吃的，有干的吃干的，有稀的喝稀的，咱不受婆家那个白眼了。”
说罢沈树和揣了烟袋披了棉衣出门，沈金生和沈木生知道他们爹心里不好受，也跟着出去陪着了。
*
牛车转悠着拐上小路，看不到沈家院子了。
沈洪将车靠边停了，珍珠知道这是要开战，就把小脸一绷，问付老五，“姑父，你跟我姑回娘家拜个年，咋还把枕头和被给带回来了？姑父是要跟我姑一起长住，还是让我姑自己回娘家长住？”
那时候她在西间拆了包袱，就看到她老姑陪嫁的行李，马上就知晓自己老姑是让人给休了。
付老五在出门时就猜着，这三人知道他此行是将媳妇给休了，一路心惊胆战的，到底这一刻还是躲不过。
被个小丫头给问住了，他只能强装镇定，硬着头皮瞅瞅沈水生，“三哥你见识广，该是个懂事理的，我跟娇娥成婚三年都没孩子，我得有个后哇……”
话没说完呢，就见沈水生扭着半边脸一咧嘴，还没等弄清楚他舅哥为啥做这表情，就发现自已倒雪珂子里了。
沈洪这一拳打得不轻，付老五头晕耳鸣鼻口蹿血，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他小时候读了几年书，大了后没考上功名才又开始干农活，弄得体格子就有些夹生，虽说二十多了，却还不如沈洪壮实。
沈水生哎呦一声抹抹脸，弄得好像他自已挨打了找不着北似的，上去踢了踢付老五还在抽畜的腿，“大老爷们顶天立地，自已干啥了自已知道，别拿娇娥不生养说事儿，你那表妹怎么个情况，用不用说说？”
付老五哪料到这点破事儿都让人娘家给兜底儿了。
索性抓把雪擦了鼻子，直接坐地上放赖，“是，我是跟我表妹好上了，可那也是因为娇娥不生养，她要是能怀上娃，我指定跟她过一辈子！”
“滚你娘的！”
沈水生瞅着付老五那张骚包脸就来气，一脚踩到他胸口上，“你他娘地指你那张脸都不好使，还指腚呢？！不管怎么说，我妹子还没出你家门呢，你就跑骚跑到别的娘们被窝里头了，就是你不对！知道不？”
付老五差点被踩没气了，张牙舞爪地呼救几声，才想到身边这三人都是老沈家的。
于是也不喊了，攒了半天的力气争辩道，“我老付家也对得起她，除了给东西，我娘还给了娇娥十两银子，十里八村的你沈水生去问问，谁家婆娘被休了还能得十两银子，谁家不是悄没声儿地就自已回娘家了，就我，还赶车给她送回来的……”
沈水声脚下再次发力，“她们悄没声地？那是因为她们不是我沈水生的妹子！你先找了娘们，还把屎盆子扣我妹子头上这就不好使，告诉你付老五，今天滚回家去就重新求个和离书，过两天来把休书给我换回去，你要是不照办，我弄死你全家，你信不信！”
沈水生的双眼通红，杀气弥漫在当空，付老五吓得就差头拱地求饶了。
沈珍珠看火候也差不多了，去给沈水生拉到一旁，细声细气劝道，“三叔你也别生气，老付家休了我姑也是好事，省得我姑给他们家背一辈子黑锅。”
沈水生听侄女说话，气儿消了些，可对于她的话还存些疑问。
珍珠瞥一眼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付老五，“三叔，种地不还得有种儿吗，种子不好使，啥肥地都白扯，这要是我姑一直搁他们老付家呆着，这辈子不生养的锅都得我老姑背。现在好了，他们家又换了块地，这要是再种不出庄稼来，丢人的可就不是我老姑了。”
付老五听着珍珠这几句话跟上粪了似的有劲，脸一下子没血色了。
沈水生乐了，“珍珠你说得是，三叔怎么没想到呢，走，咱这就回家给你老姑庆贺一下去，咱就好好等着老付家的脸让他们自已给作没的那天。”
三叔发话两个小的得听着，沈洪不甘心地又骂了句狗东西，爷仨蹦达着走了。
珍珠没在家，徐氏见婆婆直犯晕，就去厨房想冲碗红糖鸡蛋水给败败火。
张氏原想再多说两句，沈桃给了自已娘一个眼色，张氏就趁徐氏干活，把何氏拉着说要出去迎迎，怕沈水生跟沈洪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何氏眼里还一泡泪呢，一出门让风扫得眼睛鼻头都通红，“大嫂，你看娇娥多可怜，我就想啊这要是我被水生休了，我可咋活。”
张氏瞪她一眼，“你少整那些没用的！我就问你，你除了觉得娇娥可怜，就没别的想法？”
何氏用袄袖子抹抹眼泪，“啥想法？”
张氏叹了口气。
“这多个人吃饭也就不计较了，可是巧女你想过没有，娇娥回来娘能舍得她去下地？往常你身子不好，全家让着你，地里的活你伸过几手？你不全都是在家里操持着？现在她回来了，娘肯定把家里的活分配给她，那你干啥，你不得下地去？”
何巧女愣了，反应半天，“活咋干都凭咱娘吩咐，那不管咋说家里也是多了个劳力，有啥不好的？那大嫂你的意思是？”
“休是已经被休了，老付家回不去了，那咱得跟娘说，赶紧再给娇娥张罗一家啊。”
何巧女惊得直咋舌，小姑子才让人给休回来，当嫂子的就张罗这事，这不是给人往死里逼吗。
想想昨晚男人教自己的那些话，何氏把腰一挺，“大嫂，咱都是给娘家当闺女又给婆家当媳妇的，那在婆家受了气，不扑奔娘家能扑奔谁？咱就这么想，要是咱俩让婆家给休了，回娘家嫂子再急着给找下家，那还用不用活了？”喜欢沈珍珠的田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沈珍珠的田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